022
李治带着李沄去马场骑马, 李沄到底还是个小孩,体力有限, 在马场上就睡着了。
小公主被圣人信任的侍卫苏子乔横抱在怀里, 小小的一只,粉嫩嫩、软绵绵的,十分的可怜可爱。
城阳长公主的目光落在李沄的睡颜上, 跟武则天说:“阿嫂, 宫里只得太平一个小公主,也不知她会不会寂寞。”
武则天却笑了,跟城阳长公主说道:“长公主是不知太平的性子, 她终日在宫里横冲直撞,有时跑到长生殿去找父亲认字读书,有时跑去崇贤阁等两位阿兄下课玩耍,除了睡着的时候, 各种鬼主意是一刻都停不下来。”
城阳长公主脸上是清浅的笑容,温柔说道:“太平性子活泼聪明, 若是能有个伴儿陪着,或许会更好。”
武则天望着女儿睡得红扑扑的小脸,没有在是不是要给李沄找个小玩伴的事情上搭腔,只是跟城阳长公主说道:“趁着长公主今日还在宫里, 我有事情想与你商量。”
城阳长公主有些意外的看向武则天,抿着唇笑,“阿嫂向来都极有主意,这么一说, 弄得城阳都心中好奇极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阿嫂要找城阳商量?”
武则天笑道:“是关于义阳和宣城的婚事。”
城阳长公主闻言,顿时愣在了原地。
***
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已经离开了掖庭,武则天没有把她们安排在丹阳阁,而是把她们安排在离丹阳阁不远的远香斋里。
两人能从掖庭离开,到了远香斋,侍女宦官对她们虽不说热络,但至少不是冷脸。
宣城公主高兴地在院子里转了几个圈,高兴地拉着义阳公主的手,“阿姐,你看!我们终于可以离开了掖庭,再也不用回去了!”
义阳公主没有说话。
宣城公主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当中,并未发现阿姐的异常,她笑着说:“皇后殿下还说,会为我和阿姐安排婚事。阿姐,她不会食言的吧?”
义阳公主看着妹妹,挑了挑眉,先前还武媚娘武媚娘地叫,如今就已经恭恭敬敬地喊皇后殿下了。
但义阳公主没有挤兑妹妹,她只是淡声说道:“宣城,可别高兴得太早了。”
宣城公主狐疑地看向义阳公主。
义阳公主在院子中的一张石凳上坐下,语气有些担忧,“放我们出来祭拜母亲的掖庭丞,已经不在宫里了。”
宣城公主脸上的笑意顿时凝结。
义阳公主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身旁,压低了声音说道:“应该是因为掖庭丞放我们出来之事,触怒了武媚娘,否则掖庭丞怎么可能会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宫里?他至少,也会与我们说一声的吧?”
放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离开掖庭的宦官,年少时曾经犯了错,那时武则天还在感业寺,正受李治宠爱的萧淑妃那天心情极好,便为他说了几句话,令他免于受罚。
年少之恩,一直被掖庭丞牢记在心。
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被幽禁在掖庭之中,日子虽然不好过,但不至于任人欺凌。那掖庭丞时不时也会暗中给她们一些方便,也会告诉她们关于雍王李素节的消息,那天她们会出现在到清宁宫的必经之路上祭拜母亲,也是掖庭丞为她们打听到的消息,说太子殿下那天回去清宁宫请安。
宣城公主脸色一白,“阿姐,难道武媚娘又会将我们关会掖庭去吗?”
义阳公主思索了片刻,然后摇头,“她既然放我们出来了,就不会再把我们关进去。宣城,你可曾听说过新城姑姑的事情?”
宣城公主点头,“听说过的。”
新城长公主是阿翁太宗和祖母长孙皇后最小的嫡女,她先是下降到长孙家,后来驸马被杀,又被太宗做主,再嫁韦正矩。都说新城长公主是因病去世的,可她们曾听说过新城长公主下降韦正矩后,曾被家暴,后来新城长公主病逝后,父亲便杀了韦正矩。
义阳公主看向妹妹,“女子一生,最怕嫁错郎君。”
新城长公主生前何其受宠,父亲和兄长都对她疼爱有加,甚至在她去世后,兄长李治以皇后之礼为她下葬,却依旧逃不脱女怕嫁错郎这一命运。
宣城公主:“……”
宣城公主:“阿姐的意思……”
义阳公主:“武媚娘说是要为你我定下婚事,可你又怎知她为我们相中的,到底是什么人?”
宣城公主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
难道她和阿姐这辈子,都要活在被武媚娘支配的恐惧中吗?
***
城阳长公主在宫里待了小半个月,因为薛绍和李旦等人玩得高兴,李治正琢磨着将小外甥留在宫里陪两个儿子在崇贤馆上课。
即便是进度不一样,也可以一起练练马术骑术之类的。
否则,偌大的大明宫中,就李显和李旦两个小郎君,该多寂寞啊。
李沄自从去过马场之后,倒是隔三差五要去溜达,父亲为她选了一匹白色的小母马,说那时乘风的女儿。父亲的坐骑叫乘风,李沄干脆将自己的小白马起名白雪。
每次李沄去马场的时候,苏子乔都陪着。李沄觉得苏子乔长得好看,又谦虚,是个实诚人,所以对他很有好感。
李治见苏子乔这么得李沄的喜欢,便笑着跟她说:“太平这么喜欢子乔,改日你长大后要出宫建公主府,便由子乔为你守护公主府吧。”
李沄倒在父亲的怀里,皱着鼻子说道:“子乔要是愿意在我的公主府,那就太好了。但要是他能像苏将军一样,为阿耶开疆拓土,岂不是更好?”
李治笑着刮了刮女儿的鼻梁,没有再搭腔。
李沄照例是在父亲的长生殿磨蹭了个把时辰,就在众多侍女的拥簇下到清宁宫去了。
进了清宁宫的大门,随行的侍女们主动停留在廊道,只有槿落和秋桐跟着她进去了,到了东阁的大门前,库狄正守在门前,见到了李沄,行礼笑道:“城阳长公主正与皇后殿下说话。”
李沄眨了眨眼,抬手,让槿落和秋桐停留在门外,自己跑进了东阁。
才踏进东阁,就听见母亲的声音——
“义阳和宣城早就该下降了,我已经与圣人说过,尽快为她们安排婚事。但长公主也知道,在皇亲贵族当中,与义阳和宣城二人年龄相仿又尚未婚嫁之人,少之又少。”
李沄眨了眨眼,原来是在说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的婚事么?
她撩起帘子哒哒哒地冲进去,“阿娘!城阳姑姑,我来了!”
武则天见到女儿,笑盈盈地将她拉到身旁坐下,然后将案桌上的小点心摆在她的跟前。
城阳长公主看到李沄,又闲扯了几句家常,随即目光落在案桌上的一张纸上。
李沄忍不住探头去看,只见那张纸上列着的,是母亲物色好的青年才俊。
她一个个看下来,那些青年才俊要配宣城公主和义阳公主,要么就是年龄相仿,但是身份不匹配;要么就是身份匹配,但早已成家立业。
李沄看完了之后,便坐回母亲的身边。
武则天帮女儿整了整头上的丫髻,随即看向城阳长公主,叹息着说道:“这是目前我让人整理出来的名单,不论婚嫁与否,都已经列在了上面。长公主看过之后,认为应该如何是好?”
武则天在一长串名单里挑来挑去,挑中的一个是羽林军的小头目,一个是颍州的刺史。这两人要说出色,也算是出色,毕竟二十出头的青年,若是配其他人,也是配得上的。若是要配天家的公主,似乎又不太合适。
李沄听到母亲说道:“义阳和宣城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圣人的骨肉。委屈谁,也不好委屈了她们。”
城阳长公主却不以为然,“义阳和宣城并非嫡出,生母又是戴罪之身,如今她们能离开掖庭,已是阿嫂胸襟广阔。她们想要找更好的驸马,若是有合适人选,未尝不可。但此时年龄相仿的就是这么多,她们若嫌委屈,莫非还要旁人休妻不成?”
城阳长公主虽然性情温柔,但在对待嫡庶的态度上,泾渭分明。
李沄听得傻眼了。
母亲不想让义阳和宣城两位公主嫁得好,她能理解;可是这个锅居然就这么甩给了城阳姑姑,倒是令她很意外。
即便城阳姑姑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局面瞬间就已经是利好母亲这一方了。以后旁人说起此事,还会说皇后殿下本不想委屈两位公主,可城阳长公主却说……如此云云,母亲便能撇得干干净净。
果然,当母亲告诉两位公主她们的驸马是何人时,父亲和阿兄们都在。
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听到自己要嫁给何许人时,瞬间红了眼圈。
太子阿兄见状,上前去朝两位阿姐深深一拜,语气恳切地说道:“两位阿姐,母亲为了两位阿姐的事情操心良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两位阿姐放心,两位驸马人品皆为上乘,又有志向,日后在仕途上定能扶摇直上。”
李沄看着太子阿兄,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
居然还能让太子阿兄在两位阿姐面前为母亲站台,母亲轻描淡写露的这一手,可真绝了。
两位阿姐的婚事虽定,但婚期暂时还没能定下来,这个事情要交给礼部去安排。
母亲带着李沄回了清宁宫。
武则天拿了一个样式新颖的金环出来,戴在李沄的头上。她笑盈盈地看着女儿的模样,温柔说道:“太平也满三岁了,也需要有个小玩伴。”
李沄却撇嘴,说“什么小玩伴?我不需要小玩伴。”
母亲却说:“你见到了,定会喜欢的?”
李沄顾着腮帮,轻哼了一声,“不会喜欢的。”
她又不是真的小孩,才不要天天跟小孩玩呢,偶尔逗逗三兄和四兄就好,再不济,还有个小薛绍给她玩。
武则天轻声笑起来,“不,这个不一样,这个小玩伴是阿娘亲自为你选的。”
李沄看向母亲。
武则天看向前方的帘子,说道:“库狄,带婉儿进来。”
库狄氏应了一声是,然后帘子被撩开,跟在库狄氏身后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身上衣服朴素,浓密乌黑的头发绑成了丫髻,眉目极为清丽,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李沄:???
婉儿?
上官婉儿????
***
城阳长公主前些天跟皇后殿下说,当今圣人不比先帝,先帝时期后宫热闹,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能凑个几围桌,不愁小公主小皇子们会寂寞。
城阳长公主年幼时,身边也是有许多姐们在一起玩耍解闷的。
如今大明宫里就只有李沄一个小公主,难免寂寞。
皇后殿下当时并不说什么,但到底是听进去了的。确实,如今宫里人气不比太宗在位时,在李沄身边的除了母亲阿兄,就是低眉顺眼伺候人的宦官侍女,确实是有些寂寞。
武则天想了想,本想在几位长公主的女儿当中找一个年龄相仿的人去丹阳阁陪李沄,可是那些小县主们与早慧的小公主相比,各方面都弱了一些。
就在皇后殿下琢磨着到底要找什么人陪李沄的时候,库狄氏适时提醒——
“皇后殿下,听闻上官仪的媳妇出身大家,满腹诗书。其孙女年龄比公主略大一两年,但颇有才气。前些日子奴到掖庭令义阳、宣城两位公主出来时,曾看到小女娃一边陪着母亲洗衣服,一边背诗。”
武则天顿时回过神来,当年的上官仪文采风流,他所起草的文书最得圣人的喜欢,并且还开创了新的文体。祖父如此文采,孙女若是能继承了祖父在诗词造诣方面的才气,倒也不是不行。
于是,皇后殿下招来了跟着母亲在掖庭生活的上官婉儿。
此时的上官婉儿年方五岁,虽然自小便待在掖庭之中,在面对皇后殿下时却能背脊挺直,镇定自若。
武则天一看到上官婉儿这模样,便觉得喜欢。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识,委实是个可造之材。
于是,原本考虑的几个小县主通通都不考虑了,直接让库狄氏去掖庭将上官婉儿领了出来,就让她陪在李沄身边。
李沄知道母亲行事不拘一格,但她没想到母亲居然在这时候就对上官婉儿慧眼识珠了。
上官婉儿走进来,端端正正地向皇后殿下行礼,“婉儿见过皇后殿下。”
武则天从水晶盘中拿了一朵珠花赏给上官婉儿,转而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太平,日后就让婉儿陪你玩,好不好”
李沄:“……”
她倒是可以说不好……只是见到上官婉儿站在旁边乖巧又漂亮的模样,就把话憋回去了。
日后的上官婉儿是母亲重要的左右手,可自己的出现,已经打破了许多历史上原有的局面。如今上官婉儿有机会可以离开掖庭,她要是说不好……这个漂亮的小婉儿岂不是又要回去掖庭里受苦?
虽然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但是觉得与其将金子放在其他地方,不如放在她的眼前。
李沄歪着脑袋想了想,模样很勉为其难地跟母亲说:“我本来是不需要小玩伴的,但因为是阿娘替太平选的,那她就留下吧。”
武则天看着女儿的模样,不由得好气又好笑,侧头吩咐了库狄氏一些事情,然后就让人把上官婉儿带了下去。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丹阳阁传来了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定下婚期的事情。
两位公主在掖庭中蹉跎了不少时日,如今终于可以下降,有侍女窃窃私语时说可惜两位公主下降的驸马出身有些寒酸。
李沄并不觉得可惜。
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并非嫡出,她们的母亲萧淑妃是戴罪之身,两位公主能顺利出嫁,就已是好事一桩。两位驸马,虽不是世家出身,就如同太子阿兄所言,人品也算是上乘,要是好好努力,还是有无限可能的。
当然,两位驸马到底是不是无限可能,要取决于母亲。
李沄弯着嘴角,坐在雪堂里练大字。
忽然想起了上官婉儿今天要正是到丹阳阁来,于是问槿落:“小婉儿今天要到丹阳阁来,库狄把她安排在哪儿呢?”
槿落心中莞尔,小公主明明才三岁多,却称比她大两岁的上官婉儿为小婉儿,老气横秋的模样十分可爱。
槿落笑着告诉李沄:“皇后殿下说,日后便让婉儿陪着公主,所以让库狄姐将她安排在离公主寝宫不远处的玉兰堂。”
槿落和秋桐是李沄的大侍女,在宫里,身份不一般的大侍女们也算是有些地位的。上官婉儿被皇后殿下选中了要当小公主的玩伴儿,待遇就是比照着李沄身边的槿落和秋桐来办的。
李沄点了点头,跟槿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小婉儿要是表现得好,她的阿娘或许很快就能从掖庭里出来。”
槿落恭立在旁,笑而不语。
李沄低头,继续练大字。
父亲和母亲的书法都是一流,大的两位阿兄字也写得漂亮,李沄对自己要成为一代书法家并没什么期待,只是希望能达到最低的标准。
——不丑即可。
秋桐带着上官婉儿走进来,李沄的字还没练完,秋桐就带着上官婉在旁边等着。
李沄弯着嘴笑,小声地跟槿落说话,晾了上官婉儿片刻,等她练完了打字,槿落又让在外等候的侍女将热水毛巾端进来,服侍李沄净了手。
李沄这才看向上官婉儿,笑眯眯的,“小婉儿。”
上官婉儿:“……”
漂亮好看得跟瓷娃娃似的女童愣住了,随即低头,清脆的声音语气恭顺有礼,“公主,婉儿在。”
李沄打量着上官婉儿,她对上官婉儿是好奇的,在母亲的智囊团中,上官婉儿是犹如顶梁柱一般的存在的,在朝廷后宫翻云覆雨,这样的奇女子,谁会不好奇呢?
李沄一只手托着腮,似笑非笑的模样,“我听说,小婉儿的祖父是上官仪。”
上官婉儿闻言,眉目却略显冷淡,小女童朝公主行礼,用那尚且稚嫩的声音说道:“婉儿是罪臣上官仪的孙女,如今承蒙皇后殿下和公主垂怜,如今得以离开掖庭,婉儿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公主。”
李沄:“……”
跟李显李旦和薛绍相比起来,上官婉儿简直就是个小大人。
李沄默了默,又说:“听说你很聪明,不止能背许多短诗,而且还会自己作诗了。”
上官婉儿抬眼,清亮的眼睛看向李沄,“背许多古诗是因为在掖庭之中,没有旁的消遣。母亲说即便身在掖庭,也要读书识字,婉儿能背诗作诗,并不是因为聪明,只是因为熟能生巧。”
——很谦虚。
小姑娘懂得谦虚是好事。
就是公主觉得自己跟小婉儿相比,有点活泼过头,并且不够稳重。
叹息。
李沄刚才晾着上官婉儿的时候,其实是跟母亲学的。母亲每次想敲打总是闯祸的三兄李显时,总是喜欢把他叫到清宁宫去。每次三兄到了青宁宫之后,母亲就对三兄视若无睹,继续慢条斯理地陪着李沄说话或者是玩。
李沄记得上一次三兄在崇贤馆惹得老师暴跳如雷之后,母亲就将三兄喊去了清宁宫,三兄来了,可母亲却不睬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喂着李沄喝桂花糊,喝完桂花糊还不算,母亲还亲自替李沄擦嘴净手,做完一切之后,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也没什么事,显儿回承乾殿罢”这样的话,就把三兄吓得直冒冷汗。
结果当天晚上,三兄李显就抱着自己收藏的好宝贝去收买李沄,让李沄在母亲面前多说他的好话了。
就是不知道上官婉儿天生胆量见识不一般,还是小公主暂时没有威慑人的气场。
反正方才晾着上官婉儿的那一会儿功夫,李沄也没觉得上官婉儿在害怕或是紧张。
李沄早慧是因为有着上一辈子的底子,可上官婉儿却是真的早慧。小女孩才五岁,对人情世故好像天生就特别老道,不管李沄说什么,做什么,她应对得总是恰如其分。
李沄觉得那也挺好,就是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样充满才气的上官婉儿没能继承祖父的傲骨,有点可惜;
如果继承了祖父的傲骨,却更可惜。
矛盾。
***
三个月后,义阳和宣城两位公主下降。
宫里趁着两位公主大婚小小热闹了一会儿之后,很快就归于平静。
毕竟,两位公主都不是嫡出,又不得圣人和皇后殿下的喜欢,能下降已经是皆大欢喜,难道还想要举国同庆三天三夜么?
那是不可能的。
又到了大明宫的阳春三月,清宁宫里的那颗百年海棠到了花期,已经鲜花满枝。
周王李显带着薛绍表弟到了丹阳阁找阿妹玩。
如今城阳长公主回长安已经小半年,薛绍也已经正式启蒙。
圣人李治爱屋及乌,让城阳公主的幺儿薛绍也到崇贤馆里跟李旦一起上课,反正进度也没差多少。
听说小薛绍自从到了崇贤馆之后,就跟吃错了药似的,没日没夜地发奋用功。
圣人想,小儿子李旦天生性情就像极了父亲,从能走能爬开始,喜欢的都是什么音律啊,诗词啊,可有文艺细胞了;然而三儿子从出生开始,就是个怪胎,不喜欢读书,终日斗鸡走狗,总能让把父亲气得想把熊孩子揍一顿。
如今来了个这么勤奋好学的小表弟,身为表兄的李显,大概是可以耳濡目染,稍微爱上读书一点的……吧?
不管怎么说,先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圣人干脆让小外甥住进了承乾殿隔壁的千秋阁。
李显和薛绍在宦官和侍女的拥簇下到了丹阳阁,因为李沄喜静,所以大多数的宦官和侍女都留在大门的廊道上候着。
就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那些宦官侍女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扭曲,感觉像是遭受着什么非人的虐待似的。
“阿妹,我和薛绍表弟来了!”
李显人还没到,声音就远远地传到了李沄所在的雪堂。
正歪在临窗软榻上想事情的李沄听到三兄的声音,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无事不登三宝殿,三兄这活宝,肯定又是来给她送好东西的。
李沄坐直了,让槿落帮她把鞋子穿好,然后下榻。
刚下来,李显就带着薛绍冲了进来,兴致勃勃地说道:“阿妹,阿妹!我带薛绍表弟来跟你决斗!”
李沄:“……”
不由自主地脑补了一下薛绍怒发冲冠,对着她吼“拔剑,来决斗”的画面……简直太魔性了。
然而当李沄的目光落在了薛绍身上的时候,才发现发生在三兄身边的事情永远没有最魔性,只有更魔性。
也不知道薛绍是怎么回事儿,束起的头发上被插了两朵红花……雪堂里的侍女们看着小郎君的模样,都努力作正经状,想笑,但不能笑。。
而站在薛绍身旁的李显朝阿妹挤眉弄眼的。
李沄“噗嗤”一声笑出来。
薛绍:???
小郎君眸光狐疑地看向李沄。
李沄:“……”
这种情况,她到底该不该告诉薛绍他头上插了两朵红花的事情?
要是当场告诉他,他会不会当场就羞窘地要找个洞钻进去?
如果没有告诉他,万一日后宫里的人给薛绍小郎君起了个什么“红花郎”这样的称号,他岂不是得找三兄打架?
李沄想了想,觉得自己是个厚道人,不能当众伤了小男子汉的自尊,于是果断选择了后者。
等长大后,她会给薛绍表兄一点面子,尽量少提他年幼时头顶两朵红花招摇过市的事情。
李沄迎着薛绍狐疑的视线,用尽了全力憋住笑意,用萌萌哒语气问道:“三兄说表兄要找我来决斗,这是怎么回事儿呀?”
眉目如画的小郎君轻咳了一声,随即上前有模有样地朝表妹作了一揖,“自从上次在上阳宫听太平表妹背完百家姓和千家诗之后,某便十分仰慕太平表妹的学问。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今日某专门与表兄一起来跟太平表妹切磋学问。”
——本该是风流倜傥的小郎君在当朝大儒的熏陶下,说话居然文绉绉的像个老学究!
李沄震惊了,瞪着大眼睛看向薛绍。
薛绍也不知道表妹在看他什么,总之就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强装出来的镇定老成顿时荡然无存,他脸红了红,气弱说道:“呃,要是太平表妹觉得不好,那就……”
算了。
算了二字才到嘴边就被李显一把捂住了嘴巴。
李显说:“不,阿妹觉得很好,表弟你千万别临阵退缩!”
薛绍:“……”
自从阿妹会谈条件之后,李显被阿妹敲了不少竹杠。
他昨晚跟李旦玩耍的时候,随口跟四弟说要是今天薛绍背书能赢了阿妹,四弟就帮他给阿妹的宝贝东西要回来。
李旦一向都不愿意跟三兄打赌,谁知昨晚听了三兄的话后,竟然朝他露出了两排白牙,说赌就赌,反正表弟肯定赢不了阿妹。
想到这些年来源源不断被阿妹搜刮走的宝贝们……李显管他什么肯定不肯定,薛绍必须得赢!
——没看他为了能让薛绍赢得头彩,都把大红花都往他头上插了么!
捂着薛绍嘴巴的李显冲阿妹笑得跟朵太阳花似的。
“阿妹别怕,虽然你不跟我们一起在崇贤馆上课,可是阿耶阿娘都说你很聪明。表弟就是来找你玩的,背背诗,接一下飞花令什么的……阿妹赶紧露一手,也好让表弟长长见识。”三兄的言辞里将阿妹捧上天了,仿佛真的以阿妹如此有才而自豪。
然而事实却是三兄心里的小九九却打得啪啪响——
虽然阿妹会背书,但是表弟更会背书,在崇贤馆上课的小家伙们背书现在没有一个能比得过表弟的!
小样儿,你搜刮了三兄那么多的好宝贝,这次终于能还回来了!
李显想想那些落入阿妹库房的好东西,仿佛它们已经物归原主,心里都乐开花了。
李沄将目光从三兄的脸上移开,笑眯眯的,“原来表兄是要找太平比背诗。”
有口难言的小郎君看向表妹。
李显嘿嘿笑,“阿妹,来吧!”
就巴不得阿妹也跟他似的毛毛躁躁,凭空变一把剑出来,指着薛绍说“来决斗”。
李沄目光落在旁边的上官婉儿身上,小婉儿端端正正地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十分冷淡安静的模样。她似乎察觉到李沄的视线,抬眼对上李沄的目光时,脸上便带上了笑容。
那一笑,仿若是冰雪初融。
小小年纪,已经初现风华。
李沄的目光从上官婉儿的面上移开,神情似笑非笑:“听说三兄前些天得了一个镶金兽首玛瑙杯。”
李显:“……”
李显努力保持微笑:“行,三兄等会儿就让人送到丹阳阁来。”
李沄见三兄这么爽快,点了点头,“可以的。但是——”
李显急了,皱眉,“你怎么还有但是?”
“嗯,当然啊。”李沄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表兄想要跟我比背诗,玩飞花令,那至少能将我的伴读打败才行。”
小公主说着,下巴示意了一下上官婉儿的方向。
小女童朝周王露出一个笑容,行了个礼。
李显:“……”
虽然李显认为母亲的眼光向来不差,但上官婉儿学问再好,能跟正儿八经在从崇贤馆上课的薛绍相比么?
阿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蠢事?
李显还在怀疑自己的阿妹是不是被顶包了的时候,李沄又说:“婉儿代表我,只要表兄赢了婉儿,那就当是赢了我。”
李显这一下乐了,松开了捂着薛绍嘴巴的手,手心还望表弟的后背上蹭了蹭。
——这熊表弟,弄得他一手口水。
但不要紧,他还指望表弟赢了上官婉儿呢!
上官婉儿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两步,朝薛绍微微颔首,“薛小郎君,请。”
薛绍:“……”
原本是想跟表妹比一比背诗的薛绍表兄,最后只好跟表妹的伴读比上了,这一比才知道,表妹身边的伴读也是个厉害角色,明明只是在掖庭长大的,可是表兄背过的诗伴读都能背,表兄能接的飞花令伴读都能接,斗到最后,表兄只能认输。
李显的内心简直生无可恋,一脸哔了狗的神情。
赢了的小公主笑得十分愉快,娇滴滴地跟三兄说:“多谢三兄送的镶金牛首玛瑙杯,槿落、婉儿,替我送周王和薛小郎君。”
李显不用人送,捂着受伤的小心脏迈着小碎步跑走了。
嘤。
他真的太难了。
薛绍还陷在不仅没能赢表妹,而且还被她的伴读打败的双重打击中,直到上官婉儿喊他,才失魂落魄地回过神来。
小郎君虽然败了,但是风度还是有的,他温和地跟上官婉儿说:“你回去吧,不用送我。”
上官婉儿看他一眼,眉间的冷清瞬间被眼中的笑意冲走,软声说道:“小郎君下次来见公主前,不防对镜整一整衣冠。”
薛绍:???
小女童笑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薛绍一愣,然后抬手一摸自己的发冠……小郎君颤抖着手将两朵小红花从头发上拿下来,差点气哭。
三表兄真是个混蛋玩意儿,活该被太平表妹敲竹杠!
作者有话要说: 镶金兽首玛瑙杯,这个稀罕东西是陕西历史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哈
为了表示小太平拿到的都是好东西,我先拿来装一装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