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霆笔直地站在原地,表情冷得吓人,一点开口的意思也没有。
倒是陆安和看见了,平常性格随性开朗的他没忍住直接打开传声器对许知恒说:“许教授,您是什么意思?他会说话了又能证明什么呢?”
他的语气里难得带了愤怒,尽管现在贺云霆依旧沉默。
许知恒反而在对方的质问里逐渐冷静下来。
他这几天一直有种可笑的仁慈,此刻缓过来后,终于重新找回了自己往日温文尔雅的学者形象,他没直接回答陆安和的问题,继续对贺云霆道:“我既然敢这么说,那就一定有十足把握。”
贺云霆眉峰一挑,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我知道您要说阿泽的事。但阿泽恢复缓慢的原因,恰巧也是因为他是oga。基因从腺体进入,加上阿泽本身精神力较高,所有这些复杂的因素导致他无法很轻易地摆脱类虫基因。”
少年跟贺云霆打了招呼,又一步一步退回到许知恒身边来。
许知恒看少年的眼神很温和,有种过分慈祥的包容。
“beta就不一样了。”许知恒说,“他们没有腺体,精神力也极其平庸。”
“所以,所以——”许知恒说到这里声音扬了起来,“问题就变得容易解决了。”
“不需要像阿泽那样进行腺体的修复和体内基因的重建,只需要将他们身体里的异类基因变成惰性因子,不再恶化,不再表达出虫族习性,即使不能原原本本复原如初,至少也可以缓慢恢复人类的特质。”
“可是许教授,就算你说的没错,就算你救下了这个孩子,那也不过是千万人中的一个而已。”陆安和说,“你救不了还处在水深火热中的这颗星球。”
谁料许知恒竟然笑了一下。
“你们不在的这一天里,不仅这个,我还有了另外的发现。还记得质子星是怎么被感染的么?”
“先是一个人,然后是一所学校,当时有学生曾经回过家再返校,但家人发病的时间却跟自己的孩子差了很多,直到他们所在的这一社区开始有类似病例,他们才跟着被基因感染。”
许知恒条理清晰:“这说明什么?说明异类并不一定是密切接触后传播的。当然了,有大面积感染,这种症状会出现在他们身上,自然也不可能是一个一个被别有用心的人注射进去的。”
这一次他停顿的时间稍长:“或许您听说过,曾经在几百年前的地球,发生过一种名为‘霍乱’的传染病。”
“我们现在当然无从考证究竟源头从何而来,但质子星的水源供给是循环制的,从克里斯港地下引入,经过层层处理后循环到别的城市,有地域高地之分,而可重复利用的水源再入循环,直至传递到下一个城市……”
“但中心城不同于外圈城市,它有自己新的一套,独立的水源循环——这就是为什么中心城依然□□,而流经循环体系的城市却都无一幸免的原因。”
“所以,切断通讯、网络都是无意义之举。”许知恒说道,“最应该断掉的,恰恰是他们一直忽视掉的物资和水源。”
“我说完了。”许知恒洒脱地张开双手,“这一天内我没有接触利科罗市任意一处水源,按道理来说,我没有被感染的可能。”
“当然,如果我被感染了,我可是oga,见效一定比在场的各位都快。”
“我知道大家都觉得我是个疯子,我接受擅自离队的一切惩罚。”
“但我会尽快研发更多大量的拮抗剂,”许知恒坦然道,“如果你们还愿意带我回去的话。”
这座城市本来就已经被他们清理干净,面前的这个毫无攻击性的少年,是最后一个尚存的生命。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人说话,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
过了许久,贺云霆冷漠的声音才传了出来:“在场没人能证明你话的真假。”
“我明白。”
“上我的机甲。”贺云霆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在事情没有如你所说的变得好转之前,你不可以接触队里任何一名机师。”
陆安和道:“老大……”
“如果出事,责任我来背。”
贺云霆说着,将第二驾驶舱的升降梯放下来,落到许知恒面前。
2742的两个驾驶舱相互关联又各自独立,贺云霆只开启了第二驾驶舱最低的权限,且自己并没有走出来接触许知恒的意思。
许知恒这次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上将……”
他抓起一旁少年的手,想拉着他走。
“只能您一人上来。”贺云霆补充道。
许知恒的笑终于僵住了:“可是他已经有了好转!为什么不能带回去?”
“既然您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法,那么回去以后如法炮制就好,不必带上这样一个危险因子。”见贺云霆连解释的意愿都没有,陆安和帮着说道。
许知恒简直无法理解:“他已经没事了!不会再露出那些习性甚至能慢慢恢复说话,还是一个绝佳的样本!”
但贺云霆完全无视了许知恒的请求,不带一点商量的余地:“那许教授是打算在这里陪着他么。”
他这话刚说完,配合着引擎的轰鸣,下一秒就可以指挥编队离开,将这个有着重大研究的科学家和一个不知发生何事的少年,留在这一座空荡荡的城市中。
许知恒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镇静终于被贺云霆的话打破:“他有什么错吗?这样一个孩子他有什么错!我用我的性命保证,他真的不会出意外……”
“不可能。”
贺云霆好像耐心终于耗尽,他甚至觉得跟许知恒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舌,也无意与他争辩关于仁慈的话题,眼看着就要收起原本给许知恒落下来的升降梯,绝尘而去。
许知恒眼里泛起彻夜未眠的血丝,但无论他如何挣扎,这里的主宰仍旧是贺云霆。
无言的空气也在质问他,你到底想救一个人,还是想救大多数人。
“……我和你们一起走。”
许知恒连对方的脸都不敢去看了,在少年茫然提起的嘴角中转过头,最后颤抖地松开了手。
对方并不明白现在的情况,只是又重复了一句“你好”,站在原地,呆愣地看着所有人离他远去。
自此,他就是被血洗过的利科罗市里,最后一名被抛弃的幸存者。
贺云霆说到做到,将许知恒接回到自己机甲的另一个驾驶舱后,没有片刻犹豫,带着所有的机师,重新踏上往中心城返航的路。
他们在一天后顺利抵达。
许知恒的这个结论无疑是一个新的方向,因为编队不需要走出机甲战斗,而质子星还没有科学家在接触过感染城市后还能幸存的,许知恒自然还没抵达首府时就被安排到了一处早已准备好的隔离区里。
以三天为限,假若他在全程监控里没有发生任何可疑情况,那么就酌情考虑许知恒所提的建议。
一些还未完全沦陷的城市水源循环被切断,而通讯被恢复,如果许知恒说的没错,在他解除限制以后,质子星就会采取新一轮的措施进行应对。
原定的清理也暂时取消,编队难得在质子星里有了三天的空闲。
当然所谓空闲也是相对的,毕竟只能在附近活动,连训练也伸不开拳脚,还有专人每天负责盯着许知恒所有的一举一动,谨防任何意外发生。
他的的确确没有任何异样,就算隔离区条件十分有限,他也从不间断自己的研究,倒是十分符合自己痴迷学术的人设。
没有人再提及那三座已经清理一空的城市,那些被高尖端武器攻击得尸骨无存的异类们,他们或许不该命丧于此,但万事不可回头,一切尚未明朗之前,也只能暂且搁置。
这几天根本没人敢跟贺云霆说话,除了他的副官。
以及核心区研究院里的某个机甲设计师。
林晗是在第二天的晚上主动联系的贺云霆。
他主动开了视讯,对方在临时作战室里休息,表情看不出异样。
谁也没提那天视讯的事,且始作俑者现在正在睡觉,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
“我跟祁嘉木看过他弟弟了。”林晗对他汇报,“比之前的情况好很多,腺体也在恢复。”
“嗯。”
“虽然我不知道多久能好,不过看起来状况不错。”即使贺云霆现在看上去跟平日里没什么差别,但林晗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在。”贺云霆回答得很快,只是往常他只会对汇报应声,今天的他却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能恢复……是好事。”
而说完这句话以后,他就重新陷入了沉默中,只看着林晗,却没有说话。
因为质子星各处的通讯恢复的缘故,总有些小道消息流出来。
那三座城市本就是死城,而原本战战兢兢等待审判的其他城市发现帝国派来的军队这么久了都没有对他们有下一步的措施,忍不住猜测,是不是事情真的有转机。
因此这些消息还是有部分流入了帝国。
帝国的人不知质子星的严重性,光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一些盲目自信的人民就已经开始了对此次派出编队的夸赞。
林晗原本想问,是不是真的好些了,但看着对面人的脸,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他直觉不太对。
至少不是现在就有好消息。
贺云霆本就不爱说话,林晗又听话地跟他汇报了自己的近况,再挑了几件趣事跟贺云霆说。
“对了,我今天才知道,研究院有些人在猜测,我是不是跟什么人在谈恋爱。”林晗自己也觉得有趣,“可能是祁嘉木最近来接我的原因。”
他看见贺云霆眸色闪了闪,继续说:“但他们肯定都猜不到是谁。”
林晗其实原本也不是个话多的人,但此刻却下意识想让贺云霆高兴一些,才一直不停地说着话。
“林晗。”贺云霆终于出声打断了他,“我没事。”
林晗所有的话就都卡住了。
他觉得异地真是一种煎熬。
贺云霆早就习惯了什么也不说,好像这样,就只有他一个人吞下那些艰涩,垫在心底,无人知晓。
如果自己问,贺云霆一定会如实相告,但假使那是让他挣扎的东西,再说一遍无异于剜一块肉,自己又怎么舍得让他再受一次苦。
互相都为对方考虑,反而变得沉默。
“……好。”他点头,再看着对方。
“林晗。”贺云霆其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现在在讲些什么,只是控制不住地想叫他的名字。
林晗,林晗。
你不用刻意安慰我,无论什么时候,你只要快乐就好。
“我也很想你。”
贺云霆说。
林晗怔了很久,没想到这样的话居然能真的从对方口中说出来。
贺云霆此刻却显得冷静。
除了告白的那一日,他也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需要读心术这种东西,他也可以告诉对方。
从来就没有什么人人向往的太阳,他此刻不过是一个卑劣的杀戮者,和黑暗的守陵人。
他看着对面还在愣神的青年,突然就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想让他变成自己一个人的,想看他染上自己的味道,想听他发出只与自己有关的声音。这一刻无关性与身体的本能,即使他有一万种方法将对方扣在自己身旁,却仍然想让他一步一步主动走向自己,做他的私有物。
即使林晗并不是他的私人物品,他也想抓住此时的假象。
林晗说了一句“等一等”,在屏幕里短暂地消失了半分钟。
很快贺云霆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青年重新出现在了光屏里。
“翻了翻你的衣柜,不好意思啊。”他十分诚恳地道歉,说完后,又对着贺云霆笑了一下。
他身上披了一件苍青色的军服外套,由于尺寸偏大,在他身上几乎能罩到腿根。
林晗里面的白色衣料简单柔软,他重新爬上床,坐在上面,再两手交叉,扯着军服的衣领处往自己身上裹了裹:“好啦。”
军服笼在青年身上,他抱着膝盖,笑眯眯地对贺云霆说:“那就当你现在在抱着我了。”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现在不那么难过。”即使没有面对面,即使只是隔着虚拟的光屏,林晗却好像能猜到贺云霆心里在想什么,“那至少现在,你可以暂时不要做那么多人的英雄。”
“你是我一个人的普罗米修斯。”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睡一会儿写一段睡一会儿写一段,后面实在太困了,结果一觉醒来:这写的都是些啥
原来封面字体有问题,新封面没做出来,只能委屈老贺摘个帽子接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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