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将投奔的对象选定为四叔,而不是住的更近还有内应(书房里伺候的薜荔丫头)的二叔,云秀也是有她的道理的。
如今柳家宗主毫无疑问是她阿爹。云秀也弄不明白她阿爹官儿到底算不算大――兵部侍郎,正四品。换算过来大概相当于国防部副部长?按说应该也是高干级别了。可她是穿越女,穿越女的眼光是,除了一品二品王爷宰相大将军,其余的官儿就是龙套,敢自称门高绝对要被人喷死。而穿越女的现实则告诉她,她阿爹地位确实挺高的――旁的不说,她二叔、三叔乃至八竿子打不着的、生拉硬套的亲戚乡党地方官员,都唯她阿爹马首是瞻,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给他阿爹献殷勤。
他们绝对不会为了她开罪郑氏。
可她四叔就不同了――她四叔是个读书人,并且不是个普通的读书人,他是进士出身。
当然云秀爹也是进士出身,这年头皇帝喜欢进士多过明经,常有自负才华的世家子弟去挑战进士科。云秀爹自己既然考了进士,自然就不会对寒门子弟借以晋身的进士科有什么偏见。但事实上,三年前云秀四叔要去考进士,云秀爹差点没搬出家法来阻止他。
因为那一年的主考官是褚明良。
这个褚明良的身份,简而言之:名士、贤臣,跟云秀爹的恩师王潜芝是政敌。
还是那句话,骑墙裂裤裆。云秀爹是立场分明的好政客,不容家门出异议分子。
但云秀四叔仰慕褚明良的操行,打死也要去考。云秀爹跟她四叔在老太太跟前争吵到半夜,最后还是没达成统一意见。严重影响了那一晚云秀的睡眠。
后来云秀四叔还是去考并且考中了,但云秀爹也没客气,回头就给他报了病假。至今云秀四叔还闲赋在家,没拿到吏部的聘书文凭……
云秀深刻觉得他四叔认理不认亲,是个品行高洁,不畏权贵的真君子。只要让他明白郑氏的真面目,他会替她做主的。
幸好这一回她没有猜错。
云秀四叔柳文渊住在祖宅西北角的八桂堂,因前年成了亲,有一个独门小院。
书生甘贫乐道。考进士时怀抱的真是为国为民的情怀,一举得中,正待春风得意一展抱负的时候,就被大官僚也是他长兄柳世番一巴掌给拍回去。偏生柳世番把他关在老家“养病”,还怕他不老实,特地从自己同僚世交中给他挑了门好亲。那姑娘是裴家女孩儿,二哥裴节和他大哥柳世番沆瀣一气,都是王潜芝门下得意走狗。柳文渊觉得自己深深的背叛和辜负了他的抱负和他崇拜的恩师、士子的楷模褚明良先生。更兼慈母去世。是以目下十分消沉,每日里闭门读书,聊以度日。
忽然就瞧见云秀一个人站在门前,练布素衣,瘦作一把,才想起自己有些日子没见到这侄女儿了,就愣了一愣,“云秀?”
云秀就泪蒙蒙、颤巍巍喊了一声,“叔……”
被柳世番迫害的失意青年与被柳世番他老婆迫害的无助孤女就此会师。
云秀一边啃着四婶裴氏为她布的各色点心,一边讲述着自己这两日的遭遇。她生性散漫,不擅长委屈,说起被后娘苛待的事,不做修饰而淋漓尽致。明亮的眸子里带着种失足少女特有的天真,问道:“婶儿,我不想回去了。能不能让我在八桂堂住一阵子?”
裴氏就望了一眼云秀四叔――柳文渊皱着眉头,一看就是要发作的模样。可他书生意气,裴氏却不能不考虑居家过日子。就道:“大姐儿,这事是你做得不妥了。”
云秀:哎?这也我错?
随即她立刻想起自己那颗理工科学渣的脑子里所储存的为数不多的宅斗知识来。
――这个时代没有虐待儿童罪,只有“子女告亲,勿听”,非要告,则“告者罪”的规矩。
也就是说,她要跟郑氏宅斗没问题,但有个前提,郑氏虐待死她也无所谓,她敢抱怨就是忤逆不孝,敢跟郑氏动手,就更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了。
……万恶的旧社会!这还宅斗个毛豆啊!
丧心病狂的命题老师!这是她玄幻奇幻系的学渣能攻克的考场吗?!
裴氏当然读不懂云秀的腹诽,只见她目光茫然、面露悔意,想到她亲娘早死,后娘不慈,亲爹又是个摆设,难得有个疼爱她的老太太,去世前也没给她安排好后路,落得此刻孤苦无依的处境,不由心生怜悯。但再怜悯又能怎么办?她就是摊上这个命了。也唯有委曲求全,指望早日说个好人家,快些从郑氏手里逃脱罢了。
便俯身握了她的手,柔声劝说,“大娘饿你两顿,未必是真心苛待。许是大姐儿哪儿做错了,大娘才略加训导。大姐儿该好好反省,诚恳认错才是。像这般不管不顾的一个人跑出来,且不说有失闺秀风范,若出了事可怎么好?”
云秀:四婶儿你太天真了啊!她可是在郑氏手下讨了八年生活,太明白这人狠辣本性啦,她不跑才会出事啊!
裴氏见云秀欲言又止,漆黑的眼里笼起水汽。便以为她是认错了,心下又有些愧疚――她虽才嫁过来不到两年,可也摸透了长嫂郑氏的脾性,知道她对云秀不怀好意。若云秀真听信自己的话一意屈从不知变通,反是罪过,便又提点道:“大姐儿可听过芦衣顺母的故事?”
云秀:“听过……”看裴氏似有引导,只好接着说,“说的是闵子骞继母不慈,给两个亲儿子用棉絮填衣,却给闵子骞用芦花填衣。闵子骞父亲令他御车,闵子骞冻寒失,父亲便鞭打他。看到他衣服里的芦花,才知道继母虐待他,便要休妻。闵子骞却说‘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劝父亲留下继母。继母感于他的孝心,终于善待他。”
裴氏点点头,道:“便是大娘一时迷了心窍,亏待了大姐儿,大姐儿也该学闵子骞的孝心。孝能感天动地,如何感化不了人心肉长?”
云秀结结巴巴,“真的?”
云秀:四婶你醒醒啊!这些都是当爹妈的编了骗小孩的!人心真这么容易感化,还要衙门干嘛啊!
裴氏道:“大姐儿再仔细揣摩揣摩。”
裴氏:婶婶我不是让你真感化她啊喂!你不是还有个亲爹吗喂!向你亲爹告状啊找你四叔干嘛!
云秀看裴氏热切的眼神,便知道她是话中有话。略一想便回味过来――裴氏是在提点她自己解决问题。可她那个爹,在家时就有跟没有一个样,如今更是远在百里之遥,她告个屁状啊!只怕告状的信送过去,他还要嫌弃云秀没死一边去,竟把烦人事捅到他面前,很是不识好歹呢。
这两人鸡同鸭讲,各自干着急于对方的天真善良时,云秀四叔终于开口,“绿澜,你去正院找大夫人,就说……”
裴氏见柳文渊发话了,忙丢开云秀,强势插嘴道,“就说久不见大姐儿,我心里思念。想接她来八桂堂住些时日。改日定万无一失的送回,请大嫂不必挂心。”
柳文渊讶异的望着裴氏,裴氏回头温婉一笑,道:“内院的事,还是女人间商议比较妥帖。”
柳文渊便不多言,只对云秀道:“安心住在这儿,有什么事就跟你四婶说。”
云秀便松了口气,仰头道,“四叔,谢谢你。”
柳文渊无奈一笑,“你才多大,就轮到你谢了。”说罢转身进屋,继续读书去了。
半日后,绿澜姑娘从正院儿回来,向裴氏回话,“大娘还是恼火了,说‘我家的闺女,倒让四弟妹来操心,四弟妹真是个妙人儿――秀丫头要住就让她住,她有能耐就住到死。反正我这个当娘的也管不了她。’”
裴氏默然半晌,才对云秀道:“先前劝你,怕的就是这个。迁怒到我身上还没什么,可你是大娘的女儿,迟早都得回去。”看云秀显然没明白郑氏话里的威胁,又谆谆规劝,“我知道你日子艰难,可还是先忍几年吧。女孩儿总归是要出嫁的,莫非到时候她还能到婆家去欺负你不成?可你什么时候往外嫁、嫁给什么人,却是她说了算的。我和你四叔再疼你,她不点头,我们也是干着急。这些道理,你明不明白?”
裴氏都说这么直白了,云秀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云秀默然不语,裴氏忘了一眼书房的方向,叹了口气。回头吩咐丫鬟为云秀收拾客房。道,“总之先住下吧,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办法。”
云秀这才试探着问,“婶儿……能不能给我大舅送封信?”
云秀稍微有些郁卒。
因为她终于察觉到了自己宅斗考试的考点。第一阶段的考题,应该就是在不被扣上“忤逆不孝”的大帽子,并因此自绝于主流社会的前提下,把她继母斗倒,给自己谋一个好出路。
这道考题的难点在于,不能正面来硬的。具体怎么解决,她四婶已经给她提供了思路――效仿闵子骞,自己啥也不做,让能治得了郑氏的人自己去察觉郑氏的恶行,然后替她主持正义。
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太了解她爹了!比起察觉到郑氏的恶行从而替她主持正义,他更可能为了少事和名声而假装看不到郑氏的恶行。最多在郑氏把她弄死后,在郑氏猫哭耗子的时候,真心跟着掉两滴眼泪。
所以,为了让她爹不得不管这件事,她就必须得做些什么,让他不但必须得看到,而且不主动去管的话就得付出更大的代价。
――得,她不但要斗后娘,她还得斗亲爹!
而费这么大的力气,结果不过就是为了不被郑氏弄死或者被安排不妙的婚事。
现实真是凄凉惨淡啊!
想到自己的随身空间,云秀略松一口气。
没旁的出路的女人,纵然资质非凡也只能投入内院拼杀,徒耗精力。她这种外挂开到随身空间级别的,明明能以力降会,还要把智商消耗在这种勾心斗角上,才是真正有病。
因此这天晚上,在客房里安顿好之后,云秀迅速以十倍的热情投入到她的随身空间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