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不知是小区里哪一家,一长串噼哩啪啦的鞭炮声把霍英治从睡梦中弄醒,醒来时首先意识到的便是今天是三十,佣人昨天做完最后一天已开始放假。偌大的房子里,现在只剩下他和骆云起两个人。
静了一下,居然隐隐有点兴奋感,顿时也躺不住,洗漱了一下下楼觅食。
房子里如平常一样,是他已习惯又有一点厌倦的静悄悄。一路下来他都在搜寻骆云起的身影,客厅没有,也许是在厨房?
果然,一进去便看到骆云起正在有节奏的切着什么,旁边有些洗干净了的青菜,灶上一锅水还没烧开。
霍英治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也不出声,那心思却忽然悠悠地飞远了出去。
不太记得是在哪里看到过的了,大意是说为什么‘安’字的构造是一个家下有女呢,就是因为家里有个女人才会安宁平和。可是现在看着骆云起有条不紊准备大餐的模样,忽然又觉得此话并非全然绝对。
虽然不知道当年浮躁的骆云起是如何蜕变成现今这样的气质,但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人,即使是个男的,也很有一种安定的能量呢。
默默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轻咳了一声表示自己的存在。沈国栋回头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丝不自然。
昨晚实在是太昏乱也太害怕了,经过一夜休整,在现在这样一个安全、清醒、理智的环境内再见到霍英治,着实让他有一点点的别扭。
身为一个男人,不能快意恩仇已经够没出息,如今这情形却比设想的保持距离还要糟,竟然还要违背初衷给霍英治做饭……
以前的事先不说,霍英治把他从派出所里捞出来并收留他,这次毕竟算是对他有恩的,他也不是不感激。虽然这份感激里有着一股隐隐不甘心的味道,偶尔亦会闪过一丝阴暗的‘若不是他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的怨恨情绪,可他到底是个成年人了,一旦闪出这种阴暗念头便赶快将其打散,尽量正派宽厚地劝导自己说如今是借住在霍家,总要自觉地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才象个样子。何况,身份证还没拿到,此时此刻,也不是讲自尊的时候。
可是,这样安慰自己的时候也还是有点怅然。
他到底,还是无法如真正的少年人一般凭着一股傲气誓不低头。到底,还是习惯以成年人的思维来权衡利弊,然后不得不屈服于现实……
迟疑了一下,沈国栋尽量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招呼:
“……起来了啊?”
霍英治轻嗯一声,走了进去。
他其实也很明白这个人面对自己时的矛盾心态。在厦门时他就已说过自己是个恶劣的人,昨晚对着自己道谢时,内心深处或许是有点儿屈辱和难堪的吧。
“……做早饭?”他明知故问。
“嗯。”沈国栋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吃什么?”
霍英治眉毛微微一扬,莫名地有一丝喜悦,“我习惯西式早餐,煎蛋牛奶三明治。”
沈国栋一怔,瞅了他一眼,道:“我不会做那个。”心中暗想道你中国人吃什么西式早餐啊,象他的口味就始终与大众保持一致,一天三顿怎么也得吃一顿面。“我只打算吃面。”
霍英治居然从善如流地回了一句:“换个口味也行。”
既然户主都发话了,沈国栋只得回过身取了只碗出来又打了一碗调料,还挺细心地问了一声:“有什么不吃的调料没?”
“不要蒜。”
“嗯。”
今日居然有阳光。冬天的阳光是淡淡的,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有种暖洋洋的感觉。沈国栋的身影也被拉成一条长长的影子,霍英治坐在桌前,撑腮瞧着,眼神渐渐柔和起来,只觉得这气氛好得很。
终于把骆云起弄回了身边,他开始要享受他梦想中的家庭生活。当然,其间使用的手段光不光彩、见不见得人,这些都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一切手段只为最终结果服务,有效就好。
很快,两碗热腾腾的小面就起了锅。霍英治也很识趣,并没有大爷似的坐着等别人来伺候,自己过去端了碗,两人坐在饭厅桌前一口口地吃着面,吃相都很斯文,而霍英治甚至算得上是优雅的。
沈国栋觉得这样坐在一起用餐挺诡异。他忽然想起来,也是在这间厨房,也是自己下的面,只是吃面的人不是霍英治――他硬生生地把这不快的回忆扼住了,闷头吃着也不问他吃不吃得惯合不合胃口什么的。倒是霍英治,一向被教导说食不言寝不语的人,忽然很有聊天的心情,吃了两口,破天荒地赞美说:“味道不错。”
沈国栋意外地瞅了他一眼,谦让一句:“吃得惯就好。”说完,低下头去,又不做声了。
其实霍英治说的并不是客气话。
沈国栋并不是什么烹饪大师,要真说做菜的水平肯定比不上饭店里的大厨。可是,大概是他的性格实在是忠厚,做出来的东西也就自有他的好处。怎么说呢,套用东洋电视剧里的说法,就叫‘菜色很温暖’,逡坏愕乃荡蔷褪恰新杪璧奈兜馈u庋牟耸绞翟谔匣粲18蔚男牧耍度酥话阉崩习澹睦镒龅贸稣庋奈兜馈
沈国栋先吃完,把自己那碗洗了,擦干了手说:“那你慢慢吃,我先出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沈国栋只好详细说明:“没葱了。”
霍英治道:“菜市场在山下。你等等,我开车送你。”
“咦?不用……”
这样的拒绝显然对一向作决策拿主意的霍英治来说完全不起作用,最后还是两人一起出了门。
二十分钟之后,饶是沈国栋对这一带并不熟也狐疑地发现这条路他们已经经过了三遍。“我们好象在兜圈子……”
“……”霍英治不作声。
沈国栋偷瞧一眼冷静得看不出有任何不自然的霍英治,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该不会……其实并不清楚菜市场在哪儿吧?”
霍英治不能再作冷静状了。轻咳一声:“买菜一向是佣人的事。”
就是说他大少爷从来没去过菜市场。
沈国栋无语地看向不远处那家大型超市。“……还是去哪儿吧。”
时值年关,超市里购物的人越发的多,从电梯上望下去,黑鸦鸦的一片人头。
依沈国栋的本意,本来只要拿把葱出去就好了,但霍英治瞧了瞧出口处排着长龙的队伍,“既然来了就多买点。”一句话便成了两人现在随着熙熙攘攘人流缓慢前行的原因。
两个人都那么年轻、好看,身姿挺拔。走在人群中,甚是抢眼。
因不用上班,霍英治今日穿着便服,头发也没有往后梳去作成熟打扮。现在的他看上去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只是那种冷冷淡淡的味道始终形露于外,显然并不好亲近的样子。
他身边的沈国栋则与他气质相反。
他里面穿着藏青色的薄毛衣,外面是一件立领的呢外套,正拿了瓶椰子汁仔细检查生产日期,面部线条柔和动人,一看就知道是个认真负责又好性情的人。
身边的霍英治忍不住多盯了他侧面两眼,联想到他在晨光中切菜煮面的单薄身形,他有点纳闷儿。骆云起明明比自己还小着两岁呢,怎么如今给人的感觉却象是窖藏了多年的陈酒,通身都会流露出那么一种醇香绵长包容万物的味道?
他刚硬的心渐渐柔软下来,连语气都放缓:“喜欢就买。”
沈国栋看了他一眼,还是把那瓶饮料放回架上。“不用了。只不过是随便看看。”说完推了小车慢慢走开了去。
沈国栋不知道霍英治说多买点到底是要买些什么。霍家的厨房里完全不缺这些东西,佣人放假前又很负责地将两个冰箱都塞得满满,所以他能想到的也就是买些新鲜的蔬菜。可霍英治却不这么想。
霍氏旗下有大型连锁百货公司,他作为公司总裁,也曾被下属们簇拥着亲临商场视察过。不过,那样子的视察和现在作为普通消费者到底性质不同。现在有骆云起推着小车走在身边,两个人在货架间走走停停,琳琅满目的菜果在灯光照映下颜色都那么水灵灵煞是爱人,他几乎有点享受这种一起购物的温馨感觉,购买欲望也就越发高涨,看到觉得好的东西就拿起来放进车里,也不看下价格。
沈国栋蹙了下眉,张嘴欲言,但想了想,到底还是把话咽下去了,默不作声跟在他后面。
“这个茄子……”霍英治拿了一根端详,沈国栋终于忍不住说:“这个是温室出的,不当季的菜又贵又没有那种味道。”
霍英治一怔,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挑了一下,回头问道:“那能不能做在厦门时吃的那个菜?”
沈国栋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指的是哪一道菜。“时间上来不及……那个是要风干的,没半个月做出不来。”
“哦……”霍英治把茄子放下,象是随意地问了一句:“倒是挺好吃,具体怎么弄?”
沈国栋一顿,不好详细告诉他,霍总吃的茄子,其实是菜贩大削价二毛钱一斤的处理货。他一口气买了二十斤,回到家光是削去烂掉的地方都削了两个钟头……只能含糊其辞道:“那个,只是便宜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