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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由书吏陪同,侯云开与史大柱为证,夏景行往徐府跑了一趟,回来就开始整顿军纪。

最开始倒霉的就是名单上这批人,大冷天被扒的只剩中衣中裤往校场去跑圈。不是贪暖怕冷,就喜欢热被窝嘛,那就先把这个坏毛病改改吧。

其余将士天亮了按着时辰开始操练,这些人要比其他人早起一个时辰跑圈。

也有人不服的,聚三五人拒绝听从号令,不但拒绝跑圈,还要咆哮夏景行挟私报复。倒将夏景行给气笑了,“本将军倒想问问,挟的是哪门子的私?”

几人张口还要再辩,被夏景行下令手下亲卫动刑。军中惩罚多是军棍,他身边亲卫看这些人待他不恭敬,心里不知道积着多少不平,抡起军棍打的这些人鬼哭狼嚎,打完了还指派军医给治,“若是下次再犯,再行惩戒就是了!本将军就不信了,不守军纪,捅到御前难不成圣人还会夸你们几句?!”

围观众将士心中开始衡量这位新来的大将军的脾气秉性,竟然不是个软和的。

挨打的在营房里养伤,托人往徐府里捎口信,向徐克诚求救。

徐克诚见夏景行才进营接任没两天,就开始对手底下的将士用刑,顿时暗自心喜,自己不出面,倒是托了交好的言官上折子弹劾他残暴不仁,对营中毫无过错的将士痛下杀手立威。

太子正愁没有机会剪断燕王臂膀,得此良机更不肯放过,组织言官将此事再加工渲染,上呈御览,道夏景行并不适合担此重任,只恐长期下去军中积怨极深,引起哗变。

言官们文笔如刀,真要是找谁的麻烦,都恨不得使出剔骨削肉的本事,杀他个片甲不留。

太子估摸着,既然夏景行的任令是皇帝亲自颁发的,那就由皇帝亲自来罢免,也好让众人心服口服。

他只顾着趁夏景行立足未稳,将人扳倒,仓促之下却忘记顾忌亲爹的颜面。

齐帝看到这么多奏折都是弹劾夏景行的,最开始是留中不发,过得三五日太子与徐克诚各自组织一批人持续不断的上书,眼见得要闹将起来,齐帝冷笑数声,“这是真当朕老糊涂了,连挑个将领都会出错?”久不处理政事,这些人竟然连天子威仪都不放在眼里了。

一旁侍立的太监大总管朱高微微垂头,耷拉着眼皮子,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太子完全没想到,自己步步紧逼,就想将夏景行拉下马,最好令他灰溜溜滚回幽州去,才开了个头,让手下言官连着上了几次折子,齐帝就宣布上朝。

自齐帝病卧龙床之后,早朝等同废止,小事六部决断,大事自有诸皇子同三省六部的重臣一起探讨决断,至多是要用印的时候往寝宫去请示齐帝一番。万没料到弹劾夏景行之事竟然促成了齐帝重回朝堂。

养了这几个月,齐帝的身子骨竟然又有了起色,高坐在朝堂上听下面言官吵架,久违的朝堂盛景竟然令他生出了新鲜感。

朝堂上除了弹劾夏景行的,竟还有人为他辩驳,道是言官不曾亲往京郊大营,既然弹劾怀化大将军,还请拿出切实的证据,以证明怀化大将军恣意滥用军权。

言官自来只负责弹劾,提供证据却不在职责范围之内。

朝堂上吵成了一锅粥,等大家吵的口干舌燥的时候,齐帝才笑眯眯道:“既然众卿家对夏卿行事存疑,又大加弹劾,不如宣了夏卿上堂来自辩,诸位意下如何?”

——结果不言自明。

徐克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夏景行带着侯云开史大柱,以及几位军中寻常士卒前来,将自己新官上任第一日的情况讲完,弹劾他的言官竟然还不死心,犹自反击:“就算是军中有将士不知号令,出了疏漏,值此换将军心未稳之时,夏大将军难道不应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非要动刑见血吗?大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

夏景行被这老学究胡搅蛮缠给气笑了:“启禀陛下,微臣在军中效力八年多,倒是头一回听闻军中纪律竟然要靠圣人之理,君子之德来教化的!微臣书读的少,倒想问问这位老大人,难道将来迎敌,也是只需要往阵前一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敌人就会不战而退了吗?”

那言官胡须一大把,虽知一招不慎已致失言,但得了太子授命,再不能退缩的,不然他家中儿孙的前程岂不都要断送在自己手里,当下气咻咻指着夏景行暴怒:“大将军慎言!京郊大营历来保护京畿平安,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竟然开口闭口敌人,莫非是在幽州待久了,脑子里全是敌对之策,倒不知京郊大营如何掌管?!夏大将军既没这本事,不如早早卸任回家带孩子去!”

他这句话立刻引来了好几位言官的附和叫好,就连太子与徐克诚都在心里默默为他点赞。

夏景行冷哼一声,全然没被他这般气势吓倒,“练兵千日,用兵一时,试想连集结的战鼓都不当一回事的军纪,难道还指望着将来有所作为?!”他向宝座之上的齐帝一拱手,目光既忠且直:“陛下,微臣以为,无论何时何地,一支有着强大战斗力的军队驻扎在京郊,都比一支军纪松散战斗力低下的军队让陛下更为放心!”

朝堂之上,立刻便有当初为他辩驳过的言官表示赞同:“夏大将军治军自有一套,不然以前的赫赫战功从何而来?比起在朝堂上弹劾夏大将军而从不曾领过一日兵的诸位同僚,微臣觉得军中之事还是交给武将比较合适,为将者若是连维持军纪惩罚不听号令的将士都要受言官弹劾,那还不如捆绑住了为将者的手脚,让营中将士自由随意,还谈什么军纪战力呢?”

齐帝听了半日下面争吵,惟觉这话顺耳,立刻接口:“言卿所言极是,若是营中有点风吹草动都要报到朝堂上来弹劾,那索性为将者也不必领兵了,天天站在朝堂上跟人打嘴皮子官司就好了。”

替夏景行仗义出头的这位言官恰姓言名唤,听得齐帝此话,立刻便揣摩出了齐帝心中所想,果然是偏向夏景行的,也许也是借着此次机会替夏景行立威。

他既瞧出齐帝用心,哪有不配合的,当下从齐帝的选才到夏景行的即任都夸了个遍,先夸齐帝英明睿智,知人善用,后夸夏景行战功赫赫,领兵打仗无有不通,操练久惰成性的京郊大营驻军再合适不过,一通马屁拍下来,将齐帝拍了个舒服,当场赏了他两匹彩帛。

反倒是弹劾夏景行的几名言官都被齐帝当堂训斥了一顿,骂他们无事生非,整日盯着不该盯的地方,若真是闲的慌,不如跟着京郊大营的军士们上校场多操练几日,体会一番军纪。

夏景行当堂表示欢迎:“既然诸位大人质疑微臣领兵能力,不如陛下恩准几位大人在营中住几日,和将士们同吃同睡,好好体验一番营中生活,到时候就算再弹劾微臣,好歹也能拿出点真凭实据来,而不是捕风捉影。”

“夏卿这个主意虽然听着有几分胡闹,不过细想也有道理。”齐帝大手一挥,就恩准了。

几位言官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着,最辛苦的莫过于未入仕之前的十年寒窗,以及这些年当官的早朝,天色未明就爬起来洗漱上朝。让他们早起没问题,可是跟着营中将士们一起操练……这不是要命吗?

齐帝正恨这些言官平日为诸皇子摇唇鼓舌,甘做马前卒,逢此良机,哪里肯放过,不但恩准,还加了期限:“夏卿新近执掌京郊大营,正应雷厉风行做出一番成绩,才开了头就有人来弹劾,想来京郊大营也不算平静,劳烦诸位爱卿跟着夏卿去营中练兵,诸卿最近的早朝就免了,等夏卿什么时候理顺了京郊大营之事,诸卿就可回来复旨了!”目光还往太子与徐克诚的方向扫了一眼。

前者心里极不是滋味,暗思齐帝维护夏景行不遗余力;后者却吓出一身冷汗。

夏景行既在御前禀报京郊大营军纪松散,反之则证明这么些年他是如何管束京郊大营将士的。齐帝有可能会猜测他要么在暗中使坏,阻止夏景行接管大营,要么营中将士历来便是如此松散懒散。

徐克诚越想心中越慌,下朝之后就开始写请罪折子。

言唤瞧见徐克诚那张活似见了鬼的脸色,笑着对左光熙道:“咱们的徐老将军一定很后悔。”

左光熙道:“谁说不是呢。”

他二人师出同门,皆是王老先生弟子。

原还想着夏景行入京任职,正好同他亲近亲近,往后也好守望相助,不负王老先生当年的栽培之恩。才下朝准备往他身边过去,已经有小宦官过来宣召,圣人召他问话。

二人只得作罢,相约了去喝酒。

夏景行隔着人群瞧见这二人走在一处,顿时心知肚明。

他跟着小宦官走时,倒与方才在殿上弹劾他的言官们打了个照面,顿时堆出个十分热情的笑脸来:“几位大人,夏某在营中相侯了,劳诸位大人收拾了换洗衣裳便来。”

几人面红耳赤,深恨他这副小人之态,当着其余同僚的面子又不能太过失礼,寒着脸一拱手便别过了。

夏景行跟着小宦官去见齐帝,才进殿齐帝瞧见他就直乐,他跪下行礼之时到底也生出不好意思来:“陛下莫非是笑微臣鲁钝?”

“夏卿哪里鲁钝了?一点也不!”

齐帝笑他促狭,竟然想出了将言官弄到军营里去,与军中将士同吃同睡,一起操练的主意。这些人平日只抬着一张嘴巴就张狂桀骜,万没想到竟然会落到夏景行手里。

他越想越是解气,笑了好一会才止住了,温声让夏景行起来,问起他接下来的打算。

夏景行也不瞒他:“陛下当知,徐老将军执掌京郊大营多年,微臣才进军营,第一抓军纪,之后再查军械军饷。头一样容易,后一样才难。”

齐帝眸中显出探究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徐克诚在军械军饷上头也动了手脚?”查军械军饷到底是出于私怨,想将徐克诚一举扳倒,还是还有别的用心。

夏景行神色坦荡:“陛下见谅,微臣对徐老将军并无别的想法,只是微臣接管京郊大营,就好比是接管了一家铺子,新掌柜进了门,总要盘点盘点旧帐,是盈是亏也好做到心中有数。微臣准备盘查库中军械,再查军饷,就是想将营中旧帐盘查清楚,此后如何经管,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齐帝心中一宽,只要不是党派倾轧就好,“夏卿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此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了。”又笑他:“到底是娶了商家女,算盘打的极清楚。”

夏景行更正:“陛下错了,是商家女娶了微臣。”

齐帝顿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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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之差,境遇却全然不同。

娶了夏大将军的商家女在圣人面前也算是挂过号的人物,齐帝倒不反感她,到底是独具慧眼,当初能够在夏景行落魄的时候招赘入门,此后又全力支持他,不惜散尽家财,也殊为难得了。

夏芍药不知道夏景行在京中一番波折,此刻她正在家中打理需要带往京中的东西,绮姐儿跟在身边倒似个小尾巴一般。

小平安这些日子听说要往长安去,也不肯好好读书了,早早就窝在家里收拾东西,还嚷嚷着要请同窗去夏家园子里聚一聚,夏芍药也允了。

他有自己的小伙伴,回京之后恐怕极难再见。

惟独夏南天的房里还是安安静静的,每日带着保兴与墨晖早出晚归。这两人一个老实谨慎,一个机变多智,倒是相得益彰。

夏芍药等了几日,还是不见夏南天吩咐下面人收拾东西,找个机会她亲自去问夏南天:“爹爹觉得咱们几时启程的好?不如我让下面人给爹爹收拾东西?”已经进入了腊月,若是要赶路,恐怕要在半道上过年了。

夏南天似乎早就想好了,等闺女才开口问,他便干脆道:“为父不想跟你去长安。”

夏芍药从来就没想过要与夏南天分开,在她的心里,丈夫重要,可父亲的份量同样不轻,“我哪里能把爹爹一个人丢在幽州?”

夏南天顿时笑了起来:“傻孩子,你当为父三岁还是两岁?你在幽州经营这么些年,好不容易一切都上了正轨,再丢了生意往长安去,岂不可惜?只是景行不能一个人留在长安,到底还是需要有个人在他身边张罗着。”闺女不去长安照顾他,天长日久男人万一有了外心就不好了。

夏芍药坚决不同意:“不管有钱没钱,咱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比什么都强。爹爹不肯跟我去长安,那女儿也不能将爹爹一个人丢在幽州城。”

“怎么是我一个人呢?这里还有保兴跟墨晖,还有赵六他们呢,就算是本地的知府大人,瞧见为父还要客气两句。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为父将这边的生意安排妥当,等保兴跟墨晖上了手,为父就回长安与你们团聚。”

好说歹说,他不肯跟着夏芍药往长安去。

夏芍药也知老父若真是犯了倔脾气,她未必劝得动。见他执意如此,她便索性不再收拾行李。夏南天还笑她:“又不是三岁小姑娘了,你可别跟为父玩这小把戏,为父可不吃你这一套。你不去长安,等景行身边有人了,看你哭都来不及!”

“他敢?!”夏芍药狠狠吸鼻子,心里难以言喻的伤感倒被夏南天给逗乐了,“我这不是想着,爹爹不肯跟我去长安,我要带着孩子们寒天腊月的去长安,路上也不方便,索性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再走也不迟。到时候爹爹也放心些。”

她算是瞧出来了,夏南天这是在幽州城住出了感情,又对夏家这一摊子生意不舍得放下。

若非夏景行入京任职,她自己也不舍得放手。只如今并无可靠的人肯接照管夏家生意,她其实也在暗暗头疼。保兴太过老实,墨晖她其实打从心底里并不太放心,到底此前并不相识,还未到托付夏家生意的地步。

就连夏芍药也不得不觉得,夏南天留下来竟然是最好的办法。

有了年后春暖再起程的打算,夏芍药便给夏景行写信,在信中甚为可惜道:“……恐怕今年不能陪夫君一起过年了,只盼夫君别被长安城的繁华迷了心窍,到时候多出几位红颜知已。实在不好意思,为妻向来善妒不容人,夫君可要思量清楚了,别害了好姑娘。”

夏景行接到家书拆开来看,顿时朗声大笑,抬头去瞧校场之内那跟在众将士身后一起操练的几位身着短打的言官们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将信折巴折巴揣在怀里,大步跑上去,跟着这几位大人一起跑,边跑边给他们加油打气:“几位大人平日久不锻炼,趁此机会正好松松筋骨。”

这几位言官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个大冷的天恨不得伸着舌头喘气,才吃了几日营中的饭菜,嘴里都要淡出鸟来,这会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嘴里冒出一道道白烟来,直恨不得朝着夏景行翻白眼。

难道以为都跟他似的,跟着营中将士一起操练,倒跟玩儿似的,跑个十圈八圈脸不红气不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