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特郡的冬天很冷,早在初秋时,树叶就纷纷飘落枝头,当寒冷的冬风携着雪花扫过时,全世界都呈现出一片苍茫灰暗的颜色。
我不喜欢冬天,冬天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丑,寒冷的空气让我的手脚冻得冰凉,可我还是坚持长时间的散步,回家这个词,总让我感到恐惧。
乡间的小路有些崎岖,荒草很高,一个牧羊人赶着几只羊路过小道,毛皮发黑的绵羊悠闲的咬着草皮,一只杂种狗赶着它们跑来跑去。
牧羊人看到了我,他脱帽向我致敬:“康斯坦丁少爷。”
“你好。”我对他点点头。
生活在奎因特的人们没有不知道康斯坦丁的,因为这个家族拥有半个小镇,奎因特庄园就是他们的产业,作为当地最有名望的士绅,康斯坦丁先生受到所有人的尊敬。
而我就是这位康斯坦丁先生的二儿子。
一阵冷风刮过,我打了个哆嗦,呼出许多白雾,鼻尖大概冻红了,有些喘不动气。这种感觉让我不舒服,使我回想起记忆中十分类似的痛苦……
……
将死的男人躺在奢华的大床上,艰难的喘息着。他五官精致漂亮,可惜满脸都是红疙瘩,脸颊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这让他看上去非常可怕。
牧师站在床边,怜悯的望着男人:“可怜的康斯坦丁先生。”
男人喘着粗气,脸色惨白,满脸恐惧的望着神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牧师说:“您的夫人希望我为您领圣体,虽然我坚信您会好起来的。可是……如果您利用我来访的机会,比如说,做作忏悔什么的,我相信一定会对您的病情有所助益。您的夫人真是为贤良的好妻子,愿主保佑你们。”
长时间的沉默,男人气喘吁吁,他试图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急的满头冷汗。
“快为他领圣体吧,别折磨他了,我可怜的亚当。”一位美妇用手绢擦着眼泪,满脸凄楚的恳求道。
牧师歉意的说:“哦,真抱歉,夫人。”然后他看向床上的男人:“上帝的慈悲无边无际,我的孩子,请默默跟我说:‘我向万能的主忏悔……向永远贞洁的玛利亚忏悔……’”
男人却愤怒的盯着床边一脸泪痕的女人,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要坐起来,却颓然无力的倒下去。
美妇被男人临死时最后的激烈反抗吓了一跳,她惊慌的连连后退,差点绊倒。
可是刚刚的动作让男人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力,一阵抽搐后,男人停止了呼吸。
牧师把十字架放在男人身上,为死者祈祷,转身对美妇说:“请您节哀。”
“哦,哦,亚当,呜呜呜。”美妇大哭起来,一位高大俊美的男子走过来轻声安慰她,对牧师说:“谢谢您能冒险前来,哥哥一定会走的很安稳,我们会尽快焚烧他生前的东西,谨防疾病传播。”
……
我感到浑身发冷,尽量甩去脑海中的回忆。
冰冷的死亡如同还在昨日。
我很不清醒,不知自己是否尚在梦中。
我是一头迷途的羔羊,我犯下了罪孽,全能的天主垂怜我,赦免我的罪。
祢奉命拯救忏悔的人,让恶魔堕入地狱。
于是昨日的一切回到原点。
迷途者带着记忆归来……
……
趁着傍晚最后的日光,我匆匆赶路,在晚饭之前回到奎因特庄园。
奎因特庄园非常大,有上百顷的土地和始建于上个世纪的豪宅。远远的望过去,辽阔的平原上,一座淡黄色的巨大建筑坐落在大地中央,如同一小块乳酪。可是当你走近后,你才会发现整个建筑有多么的奢华和漂亮。
宅邸围成方形,是一幢整体三层的建筑,里面有上百个房间,无数条走廊和楼梯。建筑风格非常古典,留有中世纪的古堡风格,但是所有的窗户都镶上了玻璃,围绕着宅邸的花园树木林立,修剪的整齐漂亮,花园中心还新建了一座维纳斯雕像,十分惹眼。
庄园的主人是迪安?康斯坦丁先生,他和两位夫人共同养育了5个孩子。
头一任妻子叫玛格丽特,未出嫁时姓威廉,是一位男爵的女儿,男爵非常慷慨,给她五千英镑的嫁妆。玛格丽特生养了三个孩子,大儿子威廉?康斯坦丁,二儿子亚当?康斯坦丁,以及一个小女儿安娜?康斯坦丁,玛格丽特就是在生育小女儿时难产死去的。
她死后不到半年,迪安?康斯坦丁先生就迫不及待的把另一个女人娶进了门,女人名叫珍妮,是个长相柔柔弱弱的女子,金发碧眼,十分美丽。父亲是个小军官,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嫁妆,她没有选择嫁给小职员或农民,直接当了迪安先生的情妇,两人早就在外面生了个叫伊丽莎白的私生女。玛格丽特难产的时候,珍妮也怀孕了,为了防止再生出一个私生子,他们急急忙忙结婚,婚后皆大欢喜的生了个儿子。
我不喜欢待在奎因特庄园里,因为上辈子我就是被我的‘好’父亲,继母姐弟一起害死的,别说跟他们一起生活,有时候多看他们几眼我都心惊胆颤。
我从庄园的后门走进邸宅,一位守门男仆为我开门。
管家西蒙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对我鞠躬说:“欢迎您回家,亚当少爷,我希望外面冰冷的空气没有让您的脚趾结冰。”
我知道西蒙生气了,他是个好人,非常关心我们兄弟,一直反对我父亲娶了一个没钱没势的情妇。
“我可不希望天天见到父亲跟哥哥吵得没完没了,你得体谅我才行。”我笑着对他说。
“我的小少爷,逃避可不是一位绅士该有的做法。”西蒙不满的摇头,他把我送去生着壁炉的小客厅,命一位女仆给我送上温暖的红茶:“请在这里暖和一会儿吧,明天不要出去散步了,天气太冷,会把您冻坏的。”
奎因特庄园在管家的精心经营下,每年有净值800英镑的出息,这是很大一笔钱,足以让所有的乡绅都艳羡父亲有这样一位能干的管家。要知道有些世代经营庄园的贵族老爷都赚不到这么多钱,人们尊敬康斯坦丁先生,因为他阔的跟爵爷一样。
西蒙在奎因特庄园已经服务了将近四十年,从年轻的小伙子变的白发苍苍,据说从他爷爷那辈起就一直是庄园的大管家,现在他的儿子正在学校读书,等毕业后也会成为某个庄园的管家。岁月匆匆,时光只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他的生活轨迹却几十年如一日,每天掌管庄园里大大小小所有的事,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蓬蓬裙,腰上系着白色长围裙的女仆来通知我:“亚当少爷,该下楼用晚餐了。”
奎因特庄园上上下下有十几个仆人,三个下级男仆,一个老爷的贴身男仆,四个厨娘,一个厨子,四个下级女仆,一个夫人的贴身女仆,一个马夫,一个庄园守夜人,一个门房,一个园丁。这些人统统都是低等仆人,靠出卖体力为生,吃住都在庄园里。
所谓的高级仆人是指管家,西蒙是高级管家,读过书,会拼写和数学,会说拉丁语,帮助主人管理庄园的一切大小事务等,他的年薪高达15英镑。奎因特庄园还有一位名叫赛琳娜的女管家,是个落寞商人的女儿,上过女子学校,年薪4英镑。
我踏入餐厅的时候,仆人们还在忙着上菜。
长长的木质餐桌上铺着大块白色桌布,桌布的边角都绣满了花纹。两只银质的三角烛台被摆放在正中,白色的蜡烛盈盈晃动,在桌面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奎因特庄园里的生活是非常奢侈的,平时的晚餐,哪怕不招待客人,也会天天准备正餐。不同于法国人精致的料理,对英国人而言,拥有熏肉、鸡蛋、火腿和涂着黄油的烤面包就已经完全称得上是一顿丰盛的正餐了。
我哥哥威廉已经先一步落座了,他今年16岁,长得非常英俊,有一头红褐色的卷发,他不喜欢自己头发的颜色,所以总是带着一件长长的假发,用深蓝色的缎带在后面扎成一个小辫子。此时,他正在跟一个名叫萨拉的女仆调情,看到我走进来也不避讳,依然跟女仆眉来眼去。
我哥哥是个很叛逆的人,甚至就是纨绔子弟的代名词,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再过几年,等他继承了母亲留给他的遗产,他就完全变成了一个花花公子,赌博、酗酒、宠爱优伶娼|妓,一点也不管我和安娜的死活。即便如此,当年他死的时候,我仍然很难过,有一个大哥就像天上有一把大伞,就算他破破烂烂,却也会带给我安全感。
母亲去世已经七年了,妹妹安娜和弟弟约瑟夫都是七岁,他们被女仆抱到餐桌上,和大人们一块用餐。
父亲携着他漂亮的妻子珍妮夫人出现在餐厅,珍妮夫人穿着一身漂亮的白棉纱长裙,丰满雪白的胸部袒露着,一条珍珠项链搭在上面,显得她高贵又优雅。如果那些东西不是我母亲的遗物的话,看着这样的美人还会令我心情愉快些。
他们二人的私生女伊丽莎白也紧随其后走进来,伊丽莎白比我大两岁,跟她母亲一样金发碧眼,虽然不过14岁,却已经出落的十分漂亮了,可惜总是浑身珠光宝翠,打扮的像个暴发户一样。毕竟她从小生活在外面,没有在上流社会生活的经验,即使现在已经是一位小姐了,但举手投足总有股瑟缩之气。
所有的人落座后,便开始静静的用餐。
不同于别人家里晚餐时热闹的氛围,我猜父亲恨不得放弃晚餐这项活动,因为总有人让他不舒服。
你看,威廉又开始了。
“这个下等女人怎么又坐上来了,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真是令人吃惊。”威廉毫不遮掩他对珍妮夫人和她子女的厌恶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