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亚芬正经讲可算一个美人,只是皮肤有些粗糙,一张毛孔明显的脸带着粉刺和雀斑,透着几分长年奔波在外的女人特有的疲惫和胡打海摔的泼辣。这样的女孩天生不会娇惯自己,小门小户出身,来的地方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一家里父母生养了三个女儿才有了一个儿子,自然把注意力全放在儿子身上,对亚芬这种排行不上不下的女儿没让她饿着冻着就算尽了责。要这个女孩长相一般,原本也就老实本分了,跟小城里头许多女孩一样早早嫁人生孩子,一门心思过自己的小日子。偏偏她又长得不错,发育期一过,身材□□没得说,招惹了不少狂蜂浪蝶。乔亚芬原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这下哪里架得住,不久便开始心思飘摇,在一个又一个男人的拙劣奉承中骄傲得不行,再也不耐烦呆在小城那样的破地方。十八岁高中没毕业,书便读不下去了,于是干脆退了学,自己跟着一个男人上s市来跑单帮。
这么几年下来,乔亚芬也明白了s市的钱赚得有多辛苦,别的不说,单单是s市本地人对外来打工者骨子里的歧视和态度上的趾高气扬,就让乔亚芬吃了不少鸟气。况且她一个一没文凭二没背景的外乡妹,打的工几乎全是私企,没福利没保障,连租个小平房,都随时有暂住证问题要面临被驱赶。她心有不甘,认为自己样样不比人差,就因为没有一张s市的身份证,卖个地摊都要东躲西藏,跟城管玩伏击。但现在这个世道,就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要留s市都不是件容易事,更何况她这样的三无人员?一年又一年,青春耗不起,在外头扑腾了这么些年,又没混出个名堂,也没脸回去看父母的冷脸。乔亚芬逼急了,有时候真想随便嫁个s市人算了,只要对方能帮她弄到户口,哪怕歪瓜裂枣,哪怕残废鳏夫她也认了。
原本她也已经勾搭上一个s市人王朝铭,怎奈那男人本身又无赖又没点屁本事,把她肚子搞大后就想见风使舵,一走了之。乔亚芬也是厉害的女人,天天上他们家弄堂门口赖地上拍大腿哭闹,控诉王朝铭始乱终弃,没点做男人的良心。一来二去的,王家也灰头土脸,那家老母亲丢不起这个人,终于请了姨娘出来跟她谈判,言语之间,仍然想花个几千块把她打发了。乔亚芬当然不依,立即就闹了个不欢而散。乔亚芬越想越气,便想去堵王朝铭给他好看,已经候在他时常出没的那些酒吧外头,哪知道她这么一躲,却听到两个男人在暗巷里商量一件事,说是要给某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介绍干净清秀的男青年玩玩,但手头一时没合适人选,要介绍过去了,得有多少好处等等。
乔亚芬的心一听就活络了。她认为,自己被王朝铭一家瞧不起,最大的缘故就在于自己一没s市户口,二没稳定工资,她要的也不多,就是要出了这口在王家受的恶气,几乎立即的,她想到自己的同乡周子璋,这个她微妙厌恶着和嫉恨着的男人。
说起来,周子璋没对不住乔亚芬的地方,相反,当年大家在s市没出来的时候,周子璋对她还挺照顾,知道她学习不好,还帮她找过辅导老师,甚至还怕她妈苛刻她,时不时的,还会招呼乔亚芬跟他上他们中学的教工食堂改善生活。但人对一个人的感觉就是很奇怪,有些人就是没法让你喜欢,甚至让你暗暗生厌,可你还得带着笑脸应酬他,这种人越对着久,心里的不满就越多,哪怕他对你再好你也不领情。周子璋跟乔亚芬就属于这么个情况。刚开始乔亚芬还以为周子璋看上自己,颇有些虚荣心上的满足,因为不管如何,周子璋的皮相摆出去是顶好的。但后来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那个男人对自己好,只是因为他烂好人的性格,他觉得自己过得肯定不好,于是就想方设法对自己好点来表达一下同情心。
但问题是乔亚芬根本不稀罕,非但不稀罕,她甚至很愤怒,周子璋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怜悯自己?他自己一个穷教书匠二十好几了还谈不上一个老婆,不管着自己的事,倒有闲工夫乱表爱心。可谁他妈需要?乔亚芬那个时候正是眼睛长在脑袋上的时候,觉得自己漂亮得不得了,男人靠过来只有被自己的魅力吸引过来才对,没这么带着怜悯同情过来的。
等到她跑s市来,混得越来越差,却知道周子璋竟然也到s市来,f大那么名牌的大学,他那样的榆木脑袋居然就考上了,等过两年毕业出来,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名牌大学毕业生,自己挣破脑袋也换不来一张s市的身份证,对周子璋来说,可能却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乔亚芬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一听这两个男人商量着这个事,顿时脑门一热,也不知道怎么了,从藏身的地方站出来,直接就说自己有合适人选。
那两男人一看就不是善茬,乔亚芬等到站出来了,才知道害怕,才明白自己非把周子璋害了不可。但事到如今,她全没退路,那两个男人是真正的黑社会,根本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于是,乔亚芬没法子了,只好演了场哭戏,把个好心肠的周子璋骗到那什么帝都的房间里去。她暗地里算了算,其实这笔买卖做得不错,只不过骗了一个不喜欢已久的同乡,就如愿以偿成为s市人,还得到一笔钱,数额比她打好几年工的总和都多。
但是,就算她成了s市人,就算她甚至会说一嘴流利的s市话,她也不是这的人,她仍然不能真正在王朝铭一家子面前扬眉吐气。她拿钱供着王朝铭对自己好,也不过是买个美好的错觉,在这个错觉当中,她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生孩子,那男人陪着自己,没跑别的女人那去。
乔亚芬没敢去打听周子璋后来怎么样了。她难得的心虚理亏,平时连f大所在的杨浦区都绕着道不敢去。但就像冥冥之中有报应一样,不过几天功夫,她有的一切又都出了问题:原本十拿九稳的户口迁移,就等着s市公安局最后盖章确认,却偏偏以资料作假为由驳了回去;王朝铭每次来又只会管她要钱,没钱还要动手打人,等她弄明白了,才发现原来这王八蛋拿她的钱在外头养另外的小娼妇;肚子一天天大了,可身边连个信得过的人都没,乔亚芬这下真的是哭天不应叫地不灵。她走投无路,正在街上晃悠,想还有哪个同乡能借点钱壮点势,却莫名其妙被几个男人强行拖走,带到闸北一个破仓库里,一进门,就看见一群打手正围着殴打两个男人。
乔亚芬认出来,那两个,就是给她钱让她办事的人。
她吓得魂不守舍,只能瘫在地上干呕,就在她狼狈不堪的时候,那群人停止殴打,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人慢悠悠走到她跟前,脸上带着痞笑,蹲下来问她:“乔亚芬?”
乔亚芬哪里敢答话。
“你就是那个同乡妹妹啊。操,怎么是这种货色。”那年轻人鄙夷地看着她,好像看地上的爬虫。
“怎么样,最近不太好过吧?你跟的那个男人,叫什么王朝铭,挺牛的啊,塞给他一个野鸡,他也能当成宝,啧啧,那眼力劲,跟你倒是一对儿啊。”那男人笑呵呵地说。
乔亚芬突然之间有些明白了,敢情这是有人明着要让自己不好过,她哆哆嗦嗦跪下求饶,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流,求那个人大发慈悲,积点阴德,不要对孕妇下手。
“放心,我今天不会动你。”那年轻人乐呵呵地说:“谁让我家子璋千叮万嘱,一定不能伤了你呢。”
乔亚芬脑中轰然一响,周子璋的事,是她做过最缺德的一件,现在被人这么一提,她又怕又愧,根本抬不起头来。
那年轻男人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说:“我给周子璋面子,现在有个机会,你去一趟f大,向子璋明明白白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这么干,请他原谅你,明白吗?他那边一点头,我这边都好说,怎么样?”
乔亚芬是识时务的人,立即点头如捣蒜。
“知道了就赶紧给我滚,诶,回来回来,”那男人又说:“道歉完了,你就给老子消失在子璋面前,要是让我再知道你搞什么幺蛾子,”他的声音骤然一冷:“你给我记住了,我是不打女人,但我有的是让你后悔当女人的法子。”
乔亚芬颤抖着腿,跌跌撞撞地逃命一样跑出去,身后迷迷糊糊听见一阵张狂的笑声,正是那个男人在说:“操,什么叫五少我成了教人忏悔的,老子有那闲工夫?我这是没办法,家里那位信啊,让他玩玩呗,过过瘾,你们几个少在他跟前嚼舌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