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厚厚的家族相册里, 总是习惯阴沉着一样脸的小男孩, 长得和谁也不像。这就是秋芷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的事情了,而在她周围的那些亲朋好友,大家都有猜测, 大家都若有若无的有所议论……
他们在家庭聚会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瘦小的孩子, 在他幼小尚未发育的时候,嬉笑着说他鼻子像爸爸, 眼睛像妈妈, 可之后呢,他们见证少年身材越发笔挺,五官出落的像华美的辞藻, 便只是笑笑, 仅仅称赞贤智是个帅气的小伙子,以后会是个不可多得美男子, 一定是继承了楚家优秀的基因, 接着,便不再深究了。
然而这些事情对于秋芷来说都无关紧要,她已经认识那个少年认识了十多年,记忆感情都在,逐步培养的好感与血缘毫无关系, 无论他姓什么都不会有太大问题,比起那些每年只能见到一两面的血亲,她更喜欢待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弟弟。于是她可以给他当朋友, 当姐姐,甚至像自己姑姑期许的那样,做一个虚假的母亲对他嘘寒问暖。
但是当姑姑真的向自己挑明真相,贤智不是她的亲儿子,然后希望自己选择他,在以后也长久的陪伴着他的时候,秋芷却愣住了,女人所说的话语,其中的排列顺序的意义以及目的都非常耐人寻味。
选择?陪伴?
她的姑姑这样说话,这样坦白,又是希望她以怎样的身份待在楚贤智的身边呢?
秋芷的心里乱糟糟的,所有思绪像是粗毛线混乱地缠成了一团,觉得自己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但是那念头实在是过于荒唐,只像流星一般,在她脑海中匆匆一闪,很快便灭了散了。
“姑姑你放心,就算不是表姐弟,我和贤智呆了这么多年了,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早就已经习惯了,你能一直陪着他么?保护好那孩子的心……芷芷你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侄女这样含糊的回复并没有让女人感到满意,她接着秋芷的话,进一步提出一连串的问题,她仿佛是在渴望得到什么,说地是如此的急切,如此深入,甚至让人有种被逼问的感觉。
她措不及防地被问得头脑发昏,慌不择待地为自己发出辩解的声音,极力想拦下这波来自亲戚,洪水般的追问。
“他是我弟弟我当然喜欢他……但是以后会有更吸引贤智的人出现,我只是个姐姐,这种事情还是要孩子自己做决定才行吧。”
然而女人听到了这般中规中矩的回复后,只是再一次地发出了苦笑。
“不……没可能了,除了你没人能陪在他身边了。”
“贤贤那孩子……就喜欢你一个。”
“到了这个地步,他只有你了。”
姑姑的话语像是炸药一样投进了秋芷的心中,极大的震撼将她的内心轰成了一片平原,她脑子里的混乱归为了一片空白,使得她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她很想告诉自己这只是个不负责任的玩笑话,这位母亲将儿子放置了十多年,少有问津,怎么可能会知道孩子真正喜欢的人是谁呢,然后她给贤智当朋友,当亲人,现在甚至可以在转化为恋人么?
可是女人开口又这么真诚,像是在求她去接纳贤智的语气如此卑微,几乎到了可怜的地步。
手机另一边,一阵嘈杂的噪音打破了这段单方面的沉默,正在劝侄女多多留意儿子的女人音色大变,她发出了被人扼住脖子一般痛苦的低吟。女人似乎一不留神摔下了椅子,电话那头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怎么了姑姑?!发生什么了么?”多年培养的亲情孩子,听见了异响后,秋芷也顾不得心中的芥蒂了,想都没想便关切地出声询问。
“没什么,我没事,只是稍微有点干扰……”
“你是个温柔的孩子,姑姑想有你这样的人照顾贤智我就放心了。”
“我太急了,可能今天我说的有点过分,你可以当成玩笑……听听就好。”电话里的杂音很快就消失了,同它一起离去的还有女人咄咄逼人的气势,她被抽空了力气,声音也跟着恢复到了先前的平和。
“但是答应我好么,至少不要伤害到他……请不要讨厌他。”
……
这次谈话就这样收场了,秋芷努力回想着女人的话语,她翻来覆去的打量着那些句子,将每一个每一个字都拆分出来,细细揣摩其中的意思,分析藏在女人异样语气中的信息。
她觉得自己正面临着一个晦暗不明的谜团,她勉强抓住了其中一根丝线,但是它那么细那么短,几步路的功夫就把人带进了死胡同。
她的姑姑在急什么呢?她的表弟成绩出色,才华横溢,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又有较为雄厚的家世,只要这次在医院治好了病根,在未来的生活中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难度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事非她不可的呢?
而这其中最令人感到不安感到烦躁的是,她还说贤智喜欢自己……属于少年的喜欢,他的爱慕,他的全心全意,这颗诱人的果实,她已经看得太久太久了。她守着自己的表弟,像在守候着一颗开花的树,在幼年的时候,曾多少次凝视那甜美的果实,在有合适的人出现之前,那便是她独特的宝物。
直到有另一树她从未见过的美丽蔷薇,向她伸出了双手,她想着这一定是命运的邂逅,是对自己守望虚幻感情的补偿,果实即将成熟,会有个更好的姑娘走到他的身边,让她可以放弃那些沉重的陪伴,去拥抱住那些娇艳欲滴的花朵,然后这时,却有人告诉她,那颗成熟到几乎腐烂变得苦涩的果实会落在了自己手上……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可笑极了,荒唐极了,全都是长辈自以为是的想法,她这么天真地猜想,不断安慰自己,说这不过是姑姑常看见她和表弟在一起而产生的错觉,努力将事情抛到脑后。
又在午饭来临的时候,忍不住向自己的奶奶提出了问题,她找了一个最简单的切入点,保持语气的平和,她以一个关心弟弟的姐姐的身份,说地漫不经心,表情也显得乖巧可人。
“贤贤进医院了。”
“姑姑呢,这几天姑姑会去看他么?”
楚奶奶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她似乎很是喜欢这种亲人间互表关心的问题,在用手绢擦净了嘴唇之后,她拉开嘴角,冲秋芷露出了一个慈祥而欣慰的微笑,她将充满褶皱的手掌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上,像是在抚摸一只奶猫那般,轻柔地摸着秋芷的头发。
“你也真是有心了。”
“不过就像你知道的那样,你的姑姑一向是个工作狂,上周为了一个会议刚去了美国,水土不服再加上积劳成疾,一下就病倒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她正休着病假呢,状态估计连飞机都上不了,更别提回来了。”
老人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自己女儿的担忧与思念,在提到她身体出了问题之后,难过地似乎都要留下眼泪了。这些话语挺起来毫无异常,可是当秋芷联想到方才姑姑给自己打电话时的情况,却没来由地背后一阵阵地发凉。
楚奶奶仍然信誓旦旦地说着,这个不服老的女人心疼自己可怜的女儿,也似乎充分相信自己的能力,在向秋芷保证贤智的健康时,笑意顿时间浓了几分。
“贤智这次是个小问题,让她先歇歇,我来就行了。等到她能赶回来的时候,奶奶一定就能还给她个健康的儿子。”
“你也会相信奶奶,还有在医院努力的贤智吧?”
她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不大,笑眯眯地用一句反问便堵上了明显欲言又止的秋芷的嘴巴,事情过了就过了。午饭之后,老人喊住正在收拾桌子的刘姨,叮嘱她从茶柜里新拿出几盒茶叶,因为村内居委会的茶叶罐又空了,负责组织的老人得在去开门的时候顺便给它满上。
老人的善举遭到了刘姨的反对,她收拾的动作一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嫌恶的东西,紧紧皱起了眉毛,极为不情愿地跟楚奶奶抱怨。
“咋,茶叶两天前才换的,怎么又没了?那帮人天天是吃茶叶的么?”
“我看是偷偷往家里带的吧!他们这群人真是贪小便宜,不是自己的东西就用起来不心疼!不能因为太太你宽厚,就特意来占你便宜啊!”
女人念念叨叨地为老人打抱不平,她像一只护主的军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重的怒气,说话的时候还挽起了袖子,看上去恨不得等老人一声令下就跑出去打那帮人一顿。
而她这份忠心则逗乐了一边的楚奶奶,老人小声地发出一声嗤笑,冲义愤填膺的刘阿姨随意地摆了摆手,表示这种小事她并不在意,她微微笑着,表情一如平常。
“我们楚家的茶叶,谁会不喜欢呢?”
“拿吧拿吧,这也是件有意思的事儿……好东西,自然是喝得人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