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冰帝网球部都有集训。
因为是枫叶漫红的季节,今次的地点就选在迹部家一幢种了满园枫叶的别墅。训练结束后, 在红叶纷飞的树下,提花的纯白桌布, 一束法国长梗红玫瑰,精致的点心,香醇的红茶……实在是太适合下午茶了。
“呐~迹部,下周就是你生日了,你打算怎么庆祝!”放下骨瓷茶杯,岳人问。
景吾停下抚摸泪痣的手,凤眼一挑看到远远走过来的人。
顺着他的视线, 网球部的各位看到一个高挑的男子走过来。在迹部家私人的地盘上畅通无阻, 显然是非常熟悉的人,或者也是这里的主人了。
墨色的头发,剪在眉毛以上,打理的整齐。五官俊朗, 气质出众, 眼眸沉静睿智,乍看有很重的学者气质,仔细一看沉稳下似乎又隐藏了一股锐利。个子很高,不是竹竿型,体格很均匀。穿着淡色的衬衫,外面是青绿色的套头背心,灰黑色的棉布西装裤, 穿在他身上很合适。
网球部众人奇怪来人的身份,向来腼腆的凤却先忍不住站起来了。
“高桥大哥。”高桥家跟凤家是熟人,颇有几分交情。
凉介颔首,“凤,好久不见。”没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重点,问景吾,“她在你这儿吗?”
景吾挑眉,轻轻的笑了,仰头视线慢慢划过天边的云,掠过一排枫树,略微在岳人身后的那棵上停留半秒,吓得岳人花容失色之际又移开。
“又跑了?……哼,这次是什么理由?”
凉介的神情从凝重变得无奈,他也不作勉强,“你要是见到景,告诉她,明天开始要去神社斋戒沐浴……这次不能再由着她跑了。”
摞下这句话,凉介就告辞,树林外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没一会儿就远去了。
景吾托腮抿嘴笑,单手敲击桌面,“人都走了,还不出来!”这两人也真怪,一个怎么躲都能被找到,一个明明知道她在哪里去执意纵容,景吾真不知道说他们什么!
他落下这句话,岳人背后的枫树上一阵,树叶间跳下一个人。定睛一看,跟迹部有八分像,如果不是个女子,大概谁都会在第一眼把她认作迹部吧!
一屁股坐上景吾身边的空位,景抱住手臂生闷气。
全世界都找她,却唯独凉介找到了景吾这儿……景甩甩被命令留到肩膀的头发,凭什么他就知道她在这里?被人掌握在手中的感觉,非常之不爽!
管家立即给她送上成套的餐具和点心,景的餐桌礼仪还算过得去,吃相以一个女孩子来说稍嫌粗鲁。摸过嘴,她站起来打算离开了,被找到了就换个地方逃!
“……景吾少爷,景少,跟您报告一下,魁音寺家的小姐来访。”
管家爷爷站出来,把别墅外快要挡不住的情况跟他们报告了一下。
“魁音寺,这个名字听着耳熟……”
拖下巴苦思,景真的想不起这个曾跟“他”定过婚的家族。
景吾瞥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抬手让警卫拦下。他才下命令,那边气呼呼的魁音寺家大小姐已经拎着华丽和服下摆,踩着白石石子路走了过来,身后跟了一长串保镖。看来,就是靠这俩保镖穿过迹部家重重警卫。
景侧头,考虑加强一下景吾身边的武力,他身边的警备实在太弱了!
枫红倩影走进了,来人踩起极其高难度的碎步,景被要求在婚礼上如此走的步子,不用她发表意见,她妈已经大笔一挥删掉了。
木屐鞋敲打石子,一下下规律的靠近,在距离他们还有三米的地方站定,双手交握贴住身前的和服,颔首弯腰行礼,墨色如夜的长发划过白皙的脖颈:
“迹部君,日安。”
景侧过身子,一手搭上昔日同桌的肩,笑眯起眼,“同桌,你给打几分?”
忍足推推眼镜,这个同桌叫得他真挺郁闷。凭他跟五十岚景短暂的接触,他赌五十岚根本就没记住他的名字!第一次被女人这么忽视,对他可是全新的经验。
他默不作声,景一副你真不上道的模样,指着不远处正跟景吾周旋的小美女。
“魁音寺花音,魁音寺家的次女……”
忍足有反应了,他侧过脸,尽量忽视肩膀上的那只胳膊,他真怕护短的迹部跟他秋后算账,“你认识?”
“天底下的美女我都认识。”大言不惭的说,景可真是一点都不脸红。
顿时,不止是忍足,全冰帝网球部的正选们都升起一股浓烈的无力感。这个人真的是下周就要结婚嫁人了吗?敢娶她,高桥凉介也真是了不起!
景满世界乱跑,其他人尾随追她。
她还自我感觉良好的,觉得这样的日子不错,挺自在。一次失误,他被前来抓捕她的启介逮住了,当面就是狠狠一巴掌,就抽在她脸上,力道之大婚礼当天都左右两半脸不对称。景第一反应,凉介怎么没来?
“你给我适可而止!五十岚景,这样的你,根本不值得我大哥去爱!”
捂着肿起来的脸,从小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皮总比较薄,脸上受的伤也好的很慢,并且视觉上会把受得伤成倍凸显。
当她顶着个馒头回去时,几乎惊动了所有的大人。
“……疼不疼?”捧着她的脸,凉介凑过来,掩饰不了的心疼。
景离凉介实在太近了,她都能感受到凉介皮肤上的温度……素来平静且自制的脸,眼眶下两排疲惫的痕迹,青黑色,不是多重,在他白净的脸上却很清晰。
景突然觉得启介抽她抽得很对,她真该抽!
凉介向来会利用时间,他能抓紧每一分钟休息。哪怕他再疲惫,他不说你也无法从他脸上读出一丝一毫的倦意。但此刻,她却清晰的看到了疲惫。他为你做过多少事,他不说,你永远都不知道。但当有一天你知道了,就只剩下深深的感动和难当的惭愧。
低下头,景就着凉介给她上药的姿势,用头顶抵住他的胸膛。
“……对不起……”
细弱蚊咛的一声道歉,很轻很轻,轻地大概只有他们能听到。手里还端着药膏,凉介却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浅浅的微笑微眯了眼缝,弯出很好看的弧度。
“……没关系,我说过宠你,由着你,让你自由自……”话说了一半,凉介就停住。因为他听到了细细的抽泣声,他以为绝不会从景那里听到的声音。
西方有一句谚语,为爱而爱,是神;为被爱而爱,是人。做不了一个神,我们至少要怀着感恩的心,去为那个神,虔诚的做一个人。
凉介紧了紧手臂,把景抱住,彼此间的距离从没像这么近乎于零。
他说没关系,并非口是心非说些冠冕的话,而是真的觉得景这样也可能。只是没想到,他这话居然让这么骄傲的景哭了……说实话,他欣慰多过心疼。
经过这次的事,景真老实的不跑了,乖乖的等婚礼到来。
至于另一位当事人,抽了她一巴掌的启介,则被高桥爸妈关禁闭了……据说这时距他小学毕业之后,久违的惩罚,可见高桥爸妈有多生气!
景顶着未消肿的脸到启介面前晃晃,一脸的幸灾乐祸。
十月四号,天气晴朗。
迹部老爷子跟气象机构确认过无数次今日晴天后,还让准备了驱雨弹,务必做到万无一失,他要把唯一的外孙女最风光的嫁人。
家中规定,第一场婚礼要在历史悠久的镰仓,神社中举行神前婚礼。属于传统的婚礼,其过程之复杂是现代婚礼无法想象的。
古老的神社外绑着又长又粗的麻绳,巨大的原木,未经雕琢修饰,就着原始和粗狂的模式,构成了神社恢宏的鸟居门。她外公和已故外婆,她妈妈和她爸爸,甚至是再往上推算,除了第三代的五十岚,几乎所有的五十岚都是在这里举行的婚礼,可以这么说这座山上的神社,已经是他们五十岚家婚礼的举办地。
为了她的婚礼,神社从三天前就被关闭,只为了筹备她的婚礼。
景从内到外纯白丝绸织成的和服,一身雪白无垢,脸上妆容惨白无色。凉介一身黑色长和服,在背上和胸前及两袖都绣有家族的图案,下身是平布斑纹摺裙,和同样有五个家族花纹的外衣,并手持白色扇子,脚穿白色便鞋。
冗长的祷告,穿着白色狩衣的祭司一遍又一遍祷告她听不懂的日语,红白衣的巫女在走廊上跳着非常非常慢的舞蹈……欣赏不来这种文化和审美,整个过程景都过得浑浑噩噩。
有凉介拉着她,到哪里了,接下来该干什么,都有凉介拉着景走。每当她快睡着时,凉介握着她的手就就紧一下,然后她就醒了。
大概真没什么古韵细胞,整个婚礼景都木着一张脸,被凉介拉着走。可当交换酒杯誓为夫妻的时候,景却被凉介眼中的沉寂执着虔诚吓了一跳。
也就是那一刻,她才有了要跟一个人生活一辈子的觉悟。
“起来了,交换戒指。”
还沉寂在方才的震惊中,她站起来时,发生了一点小插曲。景跪麻了腿,一个失力滚到了地上。哗然,哪怕在场的只是直系的血亲,但新郎在仪式中就把新娘抱起来,也着实不合规矩!
此情此景,飒反而笑了。她身着华美的和服,明媚的容貌更显古韵风情,大波浪卷发规矩的盘成髻,跪坐在雅也身边,如一个寻常母亲,看着心爱的女儿出嫁。
当两家人喝“亲属杯之仪”的酒时,向来傲慢到五十岚家人,低下嗓音。
“……亲家,我女儿就拜托你们了……”飒哆嗦着嘴唇,为什么到这时她脸上还挂有笑容,其实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止是她,连她爸爸也是如此,年近六十的老人红了一双眼,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们。
高桥夫妻顿感无措,忙抬手去拍飒的手背。
“……亲家哪里的话……景以后也是我女儿了……”
飒不语,雅也抱住飒的肩膀,他甚至不敢用太大的力气,飒的肩膀似乎很脆弱,他稍一用力就会碎掉。这个强悍到非人的女人,那一刻也只是平凡的母亲。
爷爷在东京筹办第二场婚礼,景吾以景弟弟的身份出席现场。在这参天古木和绿树成荫的古老神社,他反常的退下华丽洋装,也穿上了素来不喜的平布和服,亲手把亲姐姐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
那一刻他心中的复杂,大概也只有本人清楚。
五十岚的婚礼,会在代代传承的神社举行,除了至亲的血脉,从不欢迎外人。
因为只有这一刻,他们血脉中最脆弱的部分,会毫无保留的暴露在阳光之下,如果不是至亲至信的亲人,这片刻的松懈足以要了他们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