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bb的容貌非常出众。从她生前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影像资料里,可以看出游戏中那个艳丽而纤弱的建模,几乎没有额外美化的成分。如此美少女,本该享有大好年华,最后却戴着游戏头盔跳楼而亡。这样一出悲剧顿时吸引了大量关注。
自从第一款网游面世以来,青少年沉迷虚幻世界而自杀的新闻就从未消失过。大众其实也逐渐接受了一个事实:庞大的用户群体里,极端个例总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因为新闻刚一出来,就有多个自称知情人士的账号,爆出了张bb临死前跟她的引路者的对话片段。
“你会托起我吗?”
“来吧,我们一起。”
……
“这样就可以跟你永远在一起吗?”
“是的,我会一直为你引路,主人。”
舆论爆炸了。
“这特么不就是在引导自杀吗?!”
“天工造出了什么魔鬼?当初贺识微放话说要让引路者学会心理辅导,鼓励玩家积极生活,结果这就是你们的研究成果!”
“太可怕了吧,我们还能信任ai吗?”
……
贺识微赶回公司的时候,正值暴雨倾盆。
天工的大门被媒体围堵得水泄不通,公司不得不出动安保强行开道,才将总裁的车辆护送进园区。
这次事件已经不止牵扯到亡灵书一个游戏了。整个ai系统的信任危机,万一处理不当,会深刻影响到天工的未来。一群部门总监全聚在会议室里,一见贺总露面,立即挤了上去,争相做着汇报:
“舆论起来得这么快,是因为有几家媒体推波助澜。我们查了一下,背后果然是寰石在买单。”
“公关部已经安排了一波通稿。幸好,那个引路者在玩家自杀之前用后台报过警了。我们还调查了张bb的家庭背景,她曾经被生父侵犯,后来又因为校园霸凌退学,一直疑似有抑郁症,并不是单纯的沉迷游戏……”
“但这些解释还不够,因为那对话片段太吓人了,玩家普遍很恐慌。现在外界都在催我们放出完整的对话记录……”
“完整记录呢?”贺识微问。
“……还没找到。”郭总监前来请罪。
此时距离张bb死亡还没到二十四小时,理论上,她生前的最后一段对话应该还存储在引路者的短期记忆空间里。然而当技术部接到消息去查看时,却发现那片数据被人为地抹消了。
“绝对是蓄意已久的。”一直跟在贺总身后的陆拓开口了,“那个小可爱,在游戏里接近过bb吧?恐怕那时候就不怀好意了。”
郭总监大惊:“又是小可爱搞的鬼?”
贺识微轻咳一声,朝陆拓使了个眼色。此时不能说出易殊和易羽的事,否则军心只会更乱。
陆拓没再吭声。他的眼前浮现出了bb的面容。上次组队战斗时,她明明还是个鲜活的女孩子。
“没有完整记录,就算我们说对方是造谣,也拿不出反驳的证据啊。”
“贺总,”有人小心翼翼地建议道,“要先关服维护吗?”
只要游戏运行着,寰石派来的黑客就能为所欲为。己方落于被动的情况下,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牵扯到人命就完了。及时止损吧,实在不行就停服,放弃这个游戏。”亡灵书的制作人有些颓然地说。从他的角度,这等于是交出自己的前途了。
贺识微心里一阵苦涩。大家还不知道,易殊黑进的不是某一个游戏,而是创建所有这些游戏的物理引擎。即使放弃一个,他还会在另一个里肆意妄为。
“现在不能关!”陆拓仿佛能看穿他心中所想,适时地插言道,“关了就相当于宣告我们的ai真的有问题。”
满屋子的大佬神情复杂地望着他。
“我们的ai没问题吗?”有人小声问。
“绝对没问题。否则对方为什么要刻意偷走完整的记录呢?”陆拓对引路者的信心不可动摇。
他拿眼盯着贺识微。现在有很多信息,只有他们两个心里明白。
贺识微闭了闭眼:“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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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叔叔,这舆论都掀起来了,全款也该打给我了吧?”全息投影里,易羽坐在她那间破旧的书房里晃荡着双脚。
通话彼端坐着的却不止吴越,还有几个面色严肃的技术人员。吴越斟酌着说:“当然,马上就打给你。但你能先给我们看一眼完整的对话记录吗?”
“为什么?”
“只是验收工作。”吴越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安。
“可以哦。”易羽将记录传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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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bb临死前切进了挂机模式。
部分神经同步断开,她的身体又回到了阴冷的天台。
头盔的微型摄像头自动打开,在游戏视野里开了一扇丑陋的窗口。外面夜幕厚重,无星无月,浓稠纯黑的穹顶犹如倒悬于世人头顶的沼泽。
游戏里,断线之后的建模不言不动。川泽听不见她的动静,却在冥冥中听见了另一道声音。
救救我。
那声音喑哑而低弱地呐喊着。
不要让我孤独地走向终点,这就是我所乞求的救赎。
嘶鸣穿透了少女单薄的颅骨,在混沌中激起了某种钝痛的共振。川泽不知道这种钝痛来自于何处。总不能是心脏吧?他的建模并不包含内脏。
张bb吃力地躬起身体,让整个人的重心向前偏移,仅凭一点脆弱的平衡挂在天台边沿。就在这平衡即将被打破时,她切回了游戏:“再见了,川泽。”
来不及了。
川泽可以做出预判,张bb距离坠落只剩数秒了。四周没有其他人类。结局已不可改写。
他挽救不了她,但至少可以给她带去唯一的慰藉。
“如果我是人类,也不会离开你的。”他轻声说,“来吧,我们一起。”
几乎是伴随着这句话语,女孩的身躯划出一条沉重的抛物线,从高楼顶上飞速地坠落。
风声呼啸,心跳失控,时间减慢。
游戏里,丑陋的现实窗口消失了,张bb又沐浴在了金色阳光中。像早已计划好的那样,她从浮岛上同样一跃而下,闭着双眼坠向云端……
然后被一双手轻轻托起。
张bb含着泪水张开双眼,与川泽相视而笑。他们比蝴蝶更轻盈地飘飞而起,与光尘一道升向天际。
喀。
她听不见现实中骨骼碎裂的闷响,也感觉不到疼痛。系统跳出了高危警报的提示,她的视野却越来越亮,周身融入了耀眼的光明。
“这样就可以跟你永远在一起吗?”意识消散前,张bb喃喃问道。
“是的。”那个温柔的声音说,“我会一直为你引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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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沉着脸转向身旁的技术人员:“诸位判断一下,那ai真的是在教唆自杀吗?”
“当然不是。”最先回答的是个年轻人,“这段数据里有一个判定的记录,应该是天工设定的机制。引路者将玩家的人身安全置于首位,但是一旦判定玩家必然死亡后,就会退而求其次,给予他们精神上的安抚。”
他看上去几乎面带欣赏:“这就是ai的温柔之处了。人类临终时,家属总会选择强行抢救,其实只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但换做ai,就会纯粹为对方的感受考虑……”
“小张。”另一个技术人员皱眉打断了他。小张讪讪地住口了。
吴越的面色却缓和了一些。他刚才好像真的在担忧那ai出问题。
“虽然不是真的教唆自杀,但我们可以把大家的思维往那个方向引导嘛。”易羽笑眯眯地说,“比如说,ai的成长其实取决于人类,张bb给了ai太多负能量,最终遭到了反噬。”
寰石的人望着她,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虽然大家都不是什么善茬,但小女孩对生命的冷漠,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其实张bb这个楼跳得相当是时候。你们要的资料,我已经收集得很充足了,可以借这个势头开始舆论战了――当然,得先给钱。”易羽笑道。
吴越不自在地点点头:“全款已经打过去了。我就多问一句,张bb的死,你有份吗?”
“那倒没有。我只是没出手相助。大叔,明明都是你提的要求,别在事后扮善人了,怪恶心的。”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吴越很有自知之明。他时常自诩守序邪恶,而易羽就是混乱邪恶。有时他会疑心,这小姑娘办事并不只是为了钱。
“为了多数人的利益,总有一些必要的牺牲嘛。”易羽说。
吴越暗暗心惊:“你这话是跟谁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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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识微面无表情地带着陆拓走进总裁办公室,关门的时候一个没站稳,身形一晃。
陆拓吓得慌忙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没事,有点累。”贺识微对陆拓已经没什么可遮掩的了――毕竟连那种底牌都亮过了。
陆拓低着头将人搀到了沙发上,转身又要去给他倒水。
贺识微拦住了他:“你也别忙了,坐下歇一会儿吧。”
陆拓在飞机上也没合过眼,全程都在研究霍华德教授发来的资料。大敌当前,再多的私人情绪也只能先放一放。
“我猜对了易羽的背后是寰石,也猜对了他们会使出舆论战这种手段……却还是迟了一步。”贺识微低声说。
张bb只是一个引子,对方一定还有后招。
“别慌。”陆拓下意识地用上了贺识微当时安抚自己的台词,“冷静下来想一想,总会有个最佳对策。”
被人安抚,这对贺总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这一闭眼就许久都没睁开。就在陆拓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却听他轻声开口了:“我要去找寰石。”
“那我跟你一起。”陆拓下意识地说。
“不,你留着。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贺识微张开双目,神色已经恢复了清明,“你现在对天工来说非常重要,这里需要你。找到易殊的弱点,别让他复活。”
陆拓心头一跳。
他竟然在这个关头体验到了并肩作战的感觉。
“明白了。”他果断道,“把你的游戏账号给我,或许我有办法了。”
到底是年轻人,如此多的波折之后,眼睛却反而更加明亮了,如同愈挫愈勇的战士。
四目相对,贺识微突然意识到俩人的距离过于近了,甚至呼吸可闻。他不知道如今该用什么姿态面对陆拓:“对不起,我们的事……”
陆拓立即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他不愿想起贺识微对自己的真实态度,只想再多并肩作战一会儿:“那些事可以等到灭了易殊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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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规矩,剩下的资料也先付定金,验收之后再付全款。”易羽说,“多亏了英雄,我帮你们偷来了不少好东西。”
“具体有多少?”
“比如说,上个月也有玩家自杀,只不过死时没带着头盔,没被联想到游戏上面。但他跟引路者的最后一次聊天,可以节选出很精彩的片段。还有,有些猥琐男用言语和动作猥亵自己的引路者,那些引路者偶尔也会说些引人深思的台词……林林总总,有上百例吧。”
易羽又想了想:“唔,不过这些只能算是佐料,还缺一个张bb这样煽动性强的引爆点。就等明天吧,明天西门一瓢雪就要销毁零啦。”
每当西门直播的时候,易羽都会通过发弹幕,诱导他对零说出一些台词。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可以轻易地操控西门,也熟悉了零的性格和语言习惯。
明天,只要她能让零在临死前说出一句不太友好的话,就可以将之解读为ai对人类的敌意,无限放大其恐怖。
零现在是一个纯粹的受难者形象。但一旦人们相信他存在反抗的意识,那他受的一切苦难,就会凭空变成报复的前奏。
大家现在有多同情他,之后就会有多害怕他。
吴越却有些迟疑。
“小羽啊,你好像有点跑偏了。我们的目的是毁了天工的名声,不是ai的名声啊。以后我们寰石还要推出自己的ai系统的,这事儿还是得把握一个度。”
易羽眯了眯眼。
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果然没有谁好糊弄。
“吴叔叔――”易羽正想劝说一番,通话那一头却有个下属凑近吴越,对他耳语了一句什么。
吴越面色一变,又警觉地看了易羽一眼:“那个,叔叔这里有点事,下次再谈。”
他不由分说地切断了全息对话,又接入了另一通语音对话。
“小贺总。”吴越尽量让语声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吴总好。”贺识微沉静的声音回荡在室内,“我刚才跟你的下属谈了一阵,发现你们似乎还不知道易殊留下的东西?”
听见“易殊”这个名字,吴越的眼皮不祥地跳了跳,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笑:“年轻人真爱说笑,好端端的提死人干嘛?”
“看来是真不知道啊。吴总这回怕是大意了,明明跟那个小姑娘合作着,却不知道她的真实目的吗?”
吴越沉默了。
他一时判断不出对方知道了多少,也不明白对方到了这步田地,为何还不开口求饶,反而听上去如此气定神闲。
是想使诈吗?
“多余的话就不多说了。”贺识微淡淡地说,“咱们预约一次面谈吧,谈一谈是想合作共赢……还是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