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靖远侯的精神格外好。
一早醒来,用了大半碗红枣甜粥,居然还吃了一整块豌豆糕。
话虽不多,却难得都是条理清晰,如同常人一般。
听他说要去榆院,蒋轩和陆清容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有阻拦。
陆清容喊来那两个贴身丫鬟,搀扶靖远侯坐上了青绸小车。
这二人原是从沁宜院过来的,早在陈姨娘和卫姨娘离府前,就开始侍候靖远侯的日常起居了,这段时日,也算尽心尽力,安分守己。
收回思绪,陆清容与蒋轩跟在后面回了榆院,又不忘派人跑在前面报信。
榆院那边,叶妈妈和曹妈妈得了消息,先对着丫鬟仆妇们嘱咐了一圈,一会儿若是遇到侯爷只管行礼请安便罢,旁的话不许乱说。吩咐过后,连忙前往门口迎接。
到了榆院,靖远侯的精神依旧不错。
陆清容让人准备的轿椅完全没用上,靖远侯只由两个丫鬟扶着,缓步进到院中。
丫鬟仆妇们上前问安过后,收到曹妈妈使的眼色,便静悄悄地退了下去。
靖远侯并未注意这些,他走到院子正中,左右张望了一番,像是在找些什么。
蒋轩原想请他去前厅里坐,但靖远侯似乎并不愿意。
陆清容顺着他的视线扫过一遍,也搞不清他是在寻找何物。
此时,靖远侯冲着蒋轩开口了。
“听说,前两年,你把你母亲的遗物找回来不少?”
陆清容和蒋轩,闻言皆是一怔。
靖远侯幽居靖春堂,竟然知道此事,已经让他们很惊讶。
而这还不是重点。
靖远侯发问之时,眼神之中那种清明又透着落寞的神情,才更让人诧异。
在陆清容的记忆里,还从未见过靖远侯这个模样。
即便对蒋轩而言,那也是多年都不曾有过了。
故而,他愣了半晌,才回道:“是,当初吴夫人说担心母亲的遗物染了病气,便派人把东西都运出了京城。我差人专程去过一趟山东,才将那些东西找回了一部分。”
蒋轩说得简单。
并没有提到吴夫人原本是想把那些遗物焚毁的。
靖远侯没再追问,只是缓缓点了下头,道:“那些东西摆在何处,可否带我过去看看?”
原来靖远侯今日点名要来榆院,竟是为了这个。
陆清容有些疑惑地看着蒋轩。
只见他顿了顿,才微微颌首:“就在后院的库房之中,父亲这边请。”
一行人前往后院。
到了库房门前,蒋轩停下脚步,吩咐丫鬟们在院子里等,自己和陆清容一左一右,亲自扶着靖远侯进了门。
夏日将至,透过窗棂照进来的几簇阳光带着暖意,却丝毫没有改变屋中的冷清。
许久没有进到这里,陆清容看着四周未曾移动的各式摆设,甚至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仿佛这一切,并非两年前才找回来,而是原本就在这里的。
不知是不是靖远侯也进来的缘故,陆清容只感到这里的一切像是把人带回了十几年前,姜夫人还在世的时候……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总觉得窗外的阳光始终无法融入屋内
纵然阳光再炽热,也照不进十几年前了……
而让陆清容收回心神的,是靖远侯的反应。
一进门,靖远侯原本虚弱到有些发软的身体,顿时一僵。
在身侧扶着他的陆清容,自然感觉到了。
这时,靖远侯轻轻抬手,避开了他们二人的搀扶,步履蹒跚地向里面走去。
行至那张摆在西北角的雕花拔步床跟前,他才扶着床边,缓缓坐了下。
蒋轩已经提前让人掀起了四周罩着的白色绫布。
此刻坐在床边,便能将屋中的一应物件尽收眼底。
靖远侯的目光不停飘向各处,似乎在每一件摆设上都停留了一会儿。
陆清容和蒋轩在一旁陪着。
屋中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足足一刻钟之后,靖远侯才轻声道:“这些天,愈发想念你母亲了……这些东西,能找回来就好……”
声音比刚才虚弱了一些。
“父亲还记得这些东西?”蒋轩顺势问道。
“那是当然!”靖远侯这一着急,便咳嗽了几声,才接着道:“你母亲是个念旧的人,身边的东西不愿常换,这些摆设,我看过那么久,便都牢牢印在了心里。只没想到,这十数年过去,仍是恍如昨日。”
蒋轩状似不经意地拿起桌上的鎏金掐丝珐琅熏香炉,就是曹妈妈亲自带回,自己多番查验无果的那个。
蒋轩举起来端详着,又接着靖远侯的话问道:“既然父亲仍对往昔旧物的印象这般深刻,那可曾还记得,当初母亲……去世的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靖远侯像是早就料到蒋轩会有此一问,并无半分惊讶。
“我知道的,也并不比你多多少。”靖远侯语气出奇的平静,言语之间,还抬头向陆清容那边看了一眼。
陆清容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当着自己的面,不方便多说。
好不容易赶上靖远侯清醒了这许久,陆清容希望蒋轩能问出些线索来,连忙转身就要回避。
身后传来靖远侯的声音:“别走,你就站这儿吧!”
他刚才那一瞥,并非嫌弃陆清容碍事,而是惊讶蒋轩竟然当着她的面问出了这话。
要知道,自从姜夫人去世后,蒋轩变得越来越内向,平日里跟谁的话都不多。
尤其关于那晚的事,除了最初吵闹过一阵,之后便再不见他提起……
靖远侯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开口。
突然之间,墨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世子爷!”
就一句称呼,也不说有什么事。
看来是不方便当着靖远侯的面说。
蒋轩几步走到门前,墨南方才附耳低言:“常公公过来传旨,人已经到前院了。”
一听说有圣旨,蒋轩的第一反应,就是绝不能让靖远侯听见。
最近这段时日,侯府无事,想来这道圣旨,十有八九是与蒋轲在漠北的事有关!
但今日靖远侯格外耳聪目明,声音如此之小,还是被他听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