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不知从何处升起一缕缕的烟雾,颇有一种神秘的感觉。
莫冠杰不信神佛仙灵,老太太相信,仿佛魔怔一般嘶吼,再加上大太太在一旁又哭又喊的敲边鼓,场面极混乱喧闹。
阿九绕过正房,向一旁的厢房走去,她一点都不相信无缘无故的会冒烟儿。
不过,她最后找到冒烟的地方,此时也已经人去楼空,没有留下蛛丝马迹,阿九蹲在地上,灵珊高举灯笼,“九小姐,奴婢看寻不到把柄了。”
“的确,证据不足。”
阿九起身道,目光盯着一个方向看,“若是被我抓到把柄,她也不足为惧了。总能明白一点,起码祖母已经同她联手,逼着父亲外放。你猜,祖母为何这么做?”
“……眼下不是该破了老太太的诡计?”
“我以为找到根源更为重要。”
阿九抚了抚衣袖,转身向屋子走去。
灵珊望一眼方才阿九看得方向,九小姐口中的‘她’指得是谁?
“八小姐……”
翠儿气喘吁吁的捧着东西狼狈逃回屋里,“亏着您早有交代,要不……要不许是会被九小姐看出端倪来。”
莫昕卿给翠儿递了一杯茶,笃定的说道:“九妹妹纵使找对地方,也看不出任何东西。“
”老太太想逼着二老爷外放,您怎么帮着她?二老爷外放,对您也有不好的影响。”
“九妹妹是不会让祖母心愿得逞的,单以祖母之力没两下就得被九妹妹抓到把柄,母亲也不会眼看着祖母算计父亲。“莫昕卿道:“我帮祖母,一是依靠祖母,让她明白我是孝顺的,二是……让九妹妹无心帮和珍公主。心不静,怎可能编出好曲目?”
“奴婢心服口服。”
“少不得我得帮三叔一把。”
“八小姐,三老爷万一牵连了二老爷怎么办?”
“有姜首辅在,父亲的仕途不会受任何影响,一旦父亲又了难处,我也可调动势力帮父亲。”
”您一项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奴婢相信您。“
莫昕卿谦虚的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父亲之所以不喜辅国公府,一是外祖父是勋贵,同父亲政治立场不一样,二是外祖父总是勉强逼迫父亲按照他规定的道路走,三……父亲出身乡间,身份不高,天生傲骨,最为不喜裙带关系,为人处事有自己的操守和坚持。姜首辅管得越多,父亲越会反感。”
“可姜首辅和二老爷都是文臣。”
“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也处在不同派系。姜首辅即便老奸巨猾,善谋善断,在儿女的事上,难免会犯错。”
莫昕卿道:“我不求别的,只要父亲和母亲因此起了嫌弃,便可拖住九妹妹,顺便也可借着母亲的往事离间他们,面和心不合的他们才有我出头的机会。”
“父亲对母亲是喜欢的,如果他们之间没有矛盾,姨娘没一点的机会。”
莫昕卿纵使百般不情愿帮姨娘,也得想办法让姨娘重新回到府上,周姨娘已经撂下狠话,不能重回莫家,她宁可死,便是莫昕卿都劝不了。
“奴婢这就让人打听三老爷的动向。”
“再等等。”莫昕卿阻拦,稍稍停顿一会,低声道:“还要注意老太太,一定得弄明白,老太太为何赶父亲出京……其中定是有缘故的,你还记得她从何时起变得不同?”
“奴婢记得是从长公主殿下的府邸回来……”
“祖母身上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莫昕卿说道:“务必查清楚。”
“遵命,八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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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在卧室装疯,饶得整个莫家不得安宁。莫冠杰站在暖炕旁边,沉默不语,任由老太太发疯。
姜氏同样低垂眼睑,似对眼前的热闹不感兴趣,阿九扶着姜氏,大大的眼睛瞪得很大,父母不愿意看老太太发疯,她喜欢呐,比耍猴还要精彩呢。
大太太几次三番示意大老爷顺着老太太的话说,大老爷这辈子听母亲的话,后来听妻子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主见。
“二弟……”
莫大爷为难的开口,“母亲也是为你好,帝都情况复杂,我不在官场却晓得锦衣卫的凶悍,为让母亲安心,二弟不如寻求外放帝都……家里有母亲在,又有我和三弟侍奉母亲,你且放心就是。”
姜氏撩了一下低垂的眼睑,莫冠杰皱眉道:“大哥此话不妥,外放也好,留在帝都也罢都是陛下任命的,陛下把国子监的重任教给我,我为臣子,不敢有任何大意。正值今年国子监选择监生和帝都乡试,正是我大展拳脚,为效忠的良机,也是我施展平生抱负好时机……”
“老二,我可是你生母,你……你被仕途和荣华富贵迷昏了眼儿?你不孝啊,不孝的畜生!”
老太太破口大骂,“我是为谁?还不是怕你有事儿,你怎么就不明白你留在帝都只有死路一条,离开帝都才能太平,莫家才能平安。”
莫冠杰撩起衣襟,噗通跪在老太太面前,磕头道:“自古忠孝不得两全,母亲育有三子一女,纵使我死于帝都,母亲亦有大哥三弟孝顺,您一向最疼他们,没有儿子在身边想必过得更好。儿子并非自负之人,天下能人辈出,比儿子才学显著的英才极多,可儿子愿以萤火之光报效帝国,为陛下尽忠,革新文坛风气,重振教书体系,纵使千夫所指, 背负骂名,儿子也心甘情愿。“
“还望母亲理解儿子一篇拳拳之心。”
砰砰砰,莫冠杰磕头三次,起身后,对姜氏点点头,拱手道:“有劳夫人送母亲同大哥,三弟离开。”
“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先是被莫冠杰的决心震撼,阿九对父亲满怀敬佩,是真真正正的敬佩父亲的气节和志向,十年树木,百年育人,在功名利禄面前肯踏实的从事教育事业的人太少了。
因为教书育人既得不到名,也得不到利。
师徒名分固然重要,科举考试时候的主考官才是举子们的座师,房师,启蒙或是授业的人,只是先生。
姜氏低垂的眼睛抬起,直愣愣的看着莫冠杰,亦有所思,脸颊迅速爬满红霞,淡淡的。
莫冠杰绝非不知好歹,一味迂孝的人,任何人或是事,都没有他的信念重要。
以前,他敢拒绝辅国公,今日,他便敢拒绝老太太的无理取闹。
甚至根本不给老太太留一分的机会。
“二弟,你不怕旁人议论你不孝?”大太太慌了神儿,道:“你是想把我们赶出去露宿街头?你不怕别人戳你的脊梁骨?”
老太太哭道:“我不走,不走!你别想把我赶出去。”
她指着姜氏:“毒妇,是不是你在背后挑拨我同老二的关系?一定是你不贤惠,看不得老婆子,不愿意侍奉我。”
莫冠杰把姜氏和阿九一把拽到身后,挺直后背护住妻女,朗声道:“莫宅风水不好,母亲在后宅总是最噩梦,睡不好,吃不好,精力不济不适合母亲容养。儿子为母亲好,才想让母亲去大哥在帝都的宅邸过日子。过两日儿子请高人来做法驱鬼,宅邸太平后……再请母亲回来居住。”
阿九在背后为父亲挑起大拇指,不是闹鬼吗?不是佛祖显圣吗?
为老太太的身体着想,总是这般神鬼出没可不是好事。
莫大爷的宅邸也是莫冠杰出银子买的,但地契房产上被老太太硬是写成了兄长的名字。
莫冠杰很少在银钱上计较,何况他一直想报答当年兄长的恩情,便同意老太太所为,不仅如此,他也很少过问老太太的家私和老家的祖产田地,就算老太太把一切都留给莫家长房,他也不会凭着官威去同兄长争。
他早就私下同姜氏说过,那些财务田产只当报答老太太养育之恩和兄长当年的高义自助自己向学的恩情。
姜氏也非斤斤计较之辈,答应了莫冠杰去争公产,哪怕那些财产都是莫冠杰中举后置办下来的。
“我不走,不走!”
老太太固执的盘坐在炕上,“就算是闹鬼,为老二你操心至死,我也不走。”
莫冠杰皱紧眉头,“母亲,儿子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要把我赶出家门?”
老太太拍着大腿,哭天抢地的哭诉委屈,死活不肯离开。
姜氏见闹得是在不像话,出言道:“若母亲总是梦见老爷不妥,您不搬出去,对您身体不好,老爷每日都得上朝,总是歇息不好,一旦在朝廷上犯了大错,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许是会株连九族,到时候……到时候母亲和莫家上下都好不了。”
“你骗我!株连九族?怎么会株连九族?”
“祖母方才不是梦见父亲流血了?”
阿九小声说道:“朝廷上变化莫测,最近几年帝都菜市口处决的朝臣数不胜数,前些日子汉王谋逆案,诛杀三族的犯官有五六位呢。”
“既然危险,你还不让老二离开京城?”
老太太又惊讶又恐惧,株连九族?怎么会这么严重?不是黑心的姜氏骗自己吧。
“离开帝都去不熟悉地方为官,更是危险,得罪了人都没人帮父亲呢。”
阿九的话让莫冠杰不怎么舒服,何必吓唬老太太?
因为说得人是阿九,莫冠杰最疼的女儿,他抿嘴唇并没张口解释。
“听说江南那边不安稳,锦衣卫什么的都去了江南彻查,万一父亲再去江南做官没准会被牵连。”
“江南不行,西北如何?”
“西北本是陛下起家龙兴之地,尚存彪悍的尚武之风,父亲是文臣,去西北必会被武将压制,以父亲的脾气难免会同功勋武将起冲突,陛下一般会向着功勋,文臣纵使无错,也是错。”
在老太太提议前,阿九继续说:“北边靠近都原东辽国,东辽余孽尚存,又有外族为患,不适合父亲,四川等地各有弊端,也不适合父亲,其实父亲在帝都最安全,起码有父亲亲自教出的几位师兄,还有我外祖父帮衬。”
“祖母啊,做官哪有不危险的?世人都说做反梦,也许祖母梦见不好的事儿反而是父亲的大好事呢?过两日我请娘叫两个解梦的高人来,到时祖母再详说梦境,高人一定能看得出福祸。”
老太太目光闪烁,“老二的命中带煞,脾气又耿直,不如……不如老二,你归隐吧,将官位让给你大侄子或是你三弟,求皇上念在你的功劳上,恩萌他们入仕,我看他们比你更适合为官,也省得你犯下株连全族的大祸。”
大太太眼睛一亮,这个可以有!
莫冠杰疲倦的说道,“明日送母亲离开,不能再拖了。”
让老太太异想天开的胡搅蛮缠下去,莫冠杰非被气死不可。
老太太爆出惊天的吼声,“我……我去衙门告你不孝!”
“祖母息怒,先不说您的话能否取信主审的大人,就算因你告状而让父亲丢官,您以为莫家将来还有希望吗?叔伯兄弟还能在帝都?便是你最疼的孙子今生别别指望入仕途了。”
阿九眼睛深沉,目光似能穿透老太太的心一般,老太太躲闪的移动身体,“他才学极好,为何不能做官?”
“没有父亲维护,再好的才学也不见得能高中,何况大堂哥的才学真得是无可挑剔的?祖母,父亲和伯父,三叔都是一家人,守望相助,共荣家族才是正理。父亲为国尽忠,大伯代替父亲孝顺您,陛下许是看在这一点会恩萌大堂哥。您若不顾脸面至父亲于死地……您是不是心肠太狠了?”
老太太再一次缩了缩身体,“不孝还不让我说?”
“您想怎么没说父亲不孝?又怎么举证让主审相信您的话?”
阿九淡淡的说道:“家里的田产地契,父亲不在意,我娘不在意,从何得来的都有证据可循,不是您把田产地契都写上大伯父的名字,这些东西就是大伯父的。父亲每年孝顺您的银子,每一笔都在账本上,不缺少您吃喝,不缺您银子用,父亲不仅奉养您,还友爱兄弟,关心侄子,每日晨昏定情,从不少,您凭什么说父亲不孝?”
“祖母,天作有雨,人作有祸。”
阿九目光犀利,靠近老太太低声问道:“您到底想隐瞒什么?能同孙女说说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