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养极为缓慢得把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臂移开。
“孩子,我……我对不住你,当年是我没能养好你,本以为我和江儿对你冷淡些,不闻不问,你会好过点,没想成……你还是没躲开意外。”
陆太夫人泪如雨下,红肿的眼眸盛着满满的忏悔,疼惜。
这些足以打动人的情感对陆天养来说没有太大的作用。
毕竟,他不缺爱,无论是父爱,长辈的疼爱,还是同龄人的尊重,信服,树下为自己的命令可以舍生忘死,以及心上人的维护。
他不缺,甚至比旁人拥有得更多。
北镇抚司指挥使的经历教会他不能小看任何一个后宅女人,每次抄家时,他总会面对形形色色的老夫人,夫人以及小姐。
有些未达到目的不喜牺牲肉体的女人给他留下过极时刻的印象,其中花招百出的手段和演戏让人少不谨慎就会中计。
陆天养静静的看着陆太夫人,记忆中的确残存着她对自己的关怀,然而那是十几年的事了,如今自己根本不需要被一个老太太疼爱。
陆太夫人带来得只有麻烦!
“尘儿。”
“我不是你口中的尘儿。”
陆天养向府里走去,陆太夫人心中一沉,咬着嘴唇:“你可以不认为我,不认你爹,但你不能否定你身体里留着陆家的血儿。我不管你是微尘,还是陆天养,我只晓得你是我的孙子。”
见陆天养停住脚步,陆太夫人上前拽住他的衣袖,苦涩的说道:“本来我没脸来见你,晓得你过得很好,又有一门很体面的亲事,我应该放心,然而陆家的祖训再祠堂供着,我……我不敢违背祖训,不把你找回去,我无法安葬在陆家,没脸面见你祖父,你娘……你娘也只能葬在别处。”
陆太夫人眼泪止都止不住,保养得极好的手死死的拽住陆天养,从她面容上根本看不出她有六十多岁了。
“您没脸见祖父,就要把我弄回陆家去?您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意愿?”
陆天养再一次甩开陆太夫人,冷峻的面容挂着不容错边的坚决,“我不是四岁,昭华郡主想怎样就怎样,当时我无法反抗你们的安排,如今我有钱,有爵位,不需要你们的关照。”
“尘儿……”
“我同昭华郡主碰到一起,同在一个屋檐下,您和成国公放心吗?成国公世子总是在我眼前晃悠……”陆天养唇边含着嗜血的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让人望而生畏,“您就不怕我把他废了?”
“我记得郡主和长公主说我野性难驯,倘若你们想太平的过日子,最好打消把我当陆家人的决定。”
“至于我娘……我有没有跟您提过,我晓得她是怎么抛弃陆云,爬上成国公的床。”
“你不能这么说,她和江儿是相爱的,你不知她为了你爹和你,放弃了什么。”
“她是活该!”
陆天养嘲讽的说道:“她抛弃一切,成国公投降后为郡主抛弃了她,这是报应呢,用尽心思想抢在郡主之前生子,结果……结果自己死于难产,唯一留下的儿子成了情敌儿子的活供体。看清楚前前后后的她能远离陆家,远离成国公是幸福的,如果她还对成国公陆江执迷不悟的话,作为她的儿子可以决定把她安葬在何处。”
“我曾无数次在佛前祈祷,倘若她有下辈子的话,别这么蠢,抛弃真正疼爱她的人。”
“陆微尘,你不能这么说她!”陆太夫人仿佛被人压住了胸口,无法呼吸,白净的脸庞变得铁青,“你不能……”
“这些事,我一点都不想提,她留给我得是耻辱,昭华郡主行事偏激,我恨她,然而她为陆凌风做尽一切,我娘……她为我做过什么?当年哪怕她心里有一点点我的位置,她也不会死,难道作为东辽贵女,被当做太子妃,未来皇后培养的她不知道我生下来后要面对得是什么?”
“她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做就死了?”
“被成国公弄为侍妾,怎么可以看不透他?”
“怎么可以把你当做托孤的人?”
陆天养笼在袖口的手握紧拳头,半敛眼睑不让任何人看穿自己外泄的情绪,“我感激她生下我,每年我会祭拜她,为她在佛前祈祷,其余的事儿,我做不到,她从没在意过我,那么我也可以为了自己不在意早已故去的她。”
“您千万别同我说她的遗愿,我想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堂堂正正得同成国公在一起,我怕……忍不住送成国公同她相会,再续前缘。”
陆天养身上爆发出来的吝气逼得陆太夫人连连退后,弑父在他眼里仿佛不算什什么。
在陆家数带人中,没一个会像他这么疯狂,无所顾忌。
陆太夫人感觉身上的汗毛都是立起来,来之前她听说陆天养这些年都是丰功伟绩,可他闯出的阎王名声,以及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暴行都不曾让她退却。
此时她怕了。
“来人,送陆太夫人回去,请昭华郡主好好孝顺自己的婆婆。”
“是,伯爷。”
陆天养弹了弹衣袖,毫不留恋的走进府邸,府门在陆太夫人眼前缓缓的合上。
在府门外,陆太夫人站了良久,直到有丫鬟提醒,她才慢慢的握紧龙头拐杖,缓缓的爬上马车,哪怕盖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也无法温暖她被冷汗湿透的身体。
成国公府依然富贵奢华,成国公陆江一袭湛清直缀,英俊儒雅,风度极佳。
“江儿。”
“母亲。”
陆江扶住脸色铁青的母亲,转身对练剑的陆凌风道:“你继续练。”
“祖母,她……”
“有我照顾她。”陆江语气重了几分,“练不好祖传的剑招,你别想离开练武场半步。”
“是,父亲。”
陆凌风努力抬起握剑的手臂,练了两个多时辰,还是练不好……他的胳膊已经肿了,汗水湿透了衣服,禁锢在身上很难受。
陆家祖传的剑谱就是故意刁难人,陆凌风敷衍的挥动宝剑,就算自己的父亲也无法练成所有的剑招。
祖母是不是没能把陆天养劝回来?
怎么状态那么差?
陆天养……陆凌风恨不得用手中的宝剑把他大卸八块,挫骨扬灰才好。
*****
“母亲,您慢慢说。”
陆江给陆太夫人递了一杯热茶。
“江儿,他知道,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陆江听见这句话,冷静的面容漏出一丝焦躁,“什么都知道?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
“是真的。”陆太夫人像是还没从噩梦中醒过来,颤抖得手握不紧茶杯,“他知道你和婉儿的事,知道陆云……”
这个名字是禁忌,果然,陆江烦躁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陆老太太赶忙又说:“晓得她曾经是你的妻子,后来却变成侍妾,最重要得是他知道婉儿一直很信任我,他说我是托孤的人。”
“陆云,他可能知道陆云?”
陆江根本没有关心自己母亲后面又说了什么,目色复杂,在坟前碰见他,碰见他祭拜陆云,陆江无法再把一切看做是意外。
“我早就说过。”陆太夫人担心的说道,“他会阴魂不散的缠着你,陆微尘出生的时辰不好,他……是他的魂魄。”
“您想太多了。”陆江安抚自己的母亲,“天养是故意吓唬您的,您该知道他已经死了,这世上不会有鬼魂,更不会有生而知之的人。”
“江儿……”
“倘若他知晓一切,府上又怎么会太平?不知是谁跟他讲了以前的事儿,这个人我想应该是婉儿的兄弟。”
“他们还活着?”
“嗯。”
陆江点点头,“不过他们知道得也不是太多,毕竟当年他……是主动成全我和婉儿的。”
不在意般捂住胸口,陆江至今无法抹去他挥出的拳头留下的伤痕。
陆太夫人稍稍安定了一些,心有余悸的长出一口气,知道得不多,就好,哪怕晓得当年三人纠葛也引不出太大的麻烦。
“我看他是不肯回来的,逼得太紧,会不会不好?”陆太夫人低声说:“离我们越近,他越是暴躁,都是齐王……教坏了他。江儿,我可不想看你被他所伤。”
原本信心十足的陆太夫人犹豫了,把陆天养带回来明显坏处多于好处。
“必须让他回来。”
陆江恰恰相反,“他在外面乱闯总有一天会惹出大祸,放在眼前我也能照顾他一二。”
“可是我怕他同风儿再起冲突,到时候郡主……”
“郡主疼风儿,她还能偏向陆天养?”陆江背对着陆太夫人,看着屋外的海棠树,喃喃自语,“有些事放在府邸才好做。”
陆太夫人嘴唇蠕动,好半晌才慢慢的开口,“这事只怕不好做,他连婉儿的面子都不肯给。”
“我会同郡主说。”
“他未来的媳妇可是莫阿九,郡主也不见得想让他搬回来。”
“您错了,她早有让他们搬回来的心思。郡主不关心风儿的话,就不会把风儿的媳妇放在自己身边调教。”
陆江很快离开。
陆太夫人揉了揉额头,“去佛堂,我要念经。”
“您气色不好。”
“无妨。”
她强打着精神,捏着佛珠,唯有在佛堂,她才能平静下来,“我佛慈悲,信徒诚心诚意的叩拜。”
*****
昭华郡主所住的屋子里泛着药香,儿媳世子夫人赢氏站在郡主身边,看着郡主如何打理账本。
赢氏掩藏起不耐烦,这些出阁前,太子妃就教过自己。
“郡主,国公爷想见您。”
“你把这本看清楚,其中是不是有不妥之处。”
“是,母亲。”
赢氏的学习态度,昭华郡主还是满意的。
走进小客厅,成国公不敢露出任何的不满,自从陆天养身份曝光,陆江就再没资格进入昭华郡主的卧室。
昭华郡主似带刺的刺猬,冷冰冰的问道:“除了凌风的事外,我和你没话好说。”
“我同郡主成亲二十余年,郡主一定要为当年的小错惩罚我?”
陆江几步走到昭华郡主身边,在她伸手阻挡前,强势霸道的抓住昭华郡主的手腕,已改往日的温柔体贴,愤怒,痛苦,失落等等复杂的情绪在陆江眼里闪过。
本能甩开他的昭华郡主忘记了挣扎,紧抿嘴唇,他炙热的呼吸喷在脸上。
“我对郡主不够好吗?”
“……”
“这些年我做得还不够多?郡主,你打算折磨我到何时?”
陆江吧昭华郡主压在自己怀里,低沉的声音蕴含着难以想象的苦涩,垂下眼睑:“她是别人强加给我的,我承诺过照顾她一辈子,从未想过纳妾,自从碰到郡主你……一切变得都不对劲。”
“陆江,你放开我。”
“不放!”
陆江抱得她更紧,埋在她肩窝处,“你不能扰乱一切,再同我说,放开你。凌风是我们的儿子,陆微尘只是意外……”
“你是不是又想我做什么?”
“郡主,你就这么看我?”
“……不知道。”昭华郡主推开陆江,“也许我从未看清过你。
“郡主。”
“你母亲根本影响不了他,所以她失败了。”
“他在外面绝对会强压风儿一头,对郡主的名声也不是好事。”
“名声?”昭华冷笑:“我何时在意过名声?”
“我没资格要求郡主,来见郡主不是为他。”
“你不必说了,对凌风好的事儿,再难我也会做到。”
昭华郡主起身,陆江眼里很快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抓住昭华郡主的胳膊时,他整个人像是被谁附身一样,面对昭华郡主投过来询问目光,陆江闪躲,尴尬,犹豫,但握住她的手臂始终无法松手。
“郡主,我……”
再次陆江固执的拥昭华郡主入怀,温暖的娇躯似让他窒息,每说一句话仿佛都很辛苦,“不管你信不信,我对郡主从未有过二心。”
“如果你不是帝国郡主,我不是东辽降将,许是我能说出想说的一切,倘若我不是爱慕你,许是能更为坦诚一点。郡主,我是受过诅咒的人,终其一生求而不得,得不到心爱之人。”
昭华郡主突然不想再挣扎了,环住陆江的腰,自己不能让人再看笑话,他们越说陆江别有用心,越是不能如他们所愿,他们之间是有真情的。
ps陆江是所有夜写过的文中最渣的一个,是最黑暗的一个渣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