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彧有些恨自己之前的散漫。
若是他能够着急一些,安排得紧凑一些,说不定这个时候,他已经到了大晋京城了。
可就因为他一直等着,等着朝臣讨论作出决定,等着使臣团出发……还要随着使臣团慢悠悠的性子一路边走边玩……
他没想到过真的会听到楚晋之病重的消息。
骑在马上的楚彧鞭子挥得很勤,胯下的雪狼似乎也知道主人的焦急,跑得非常快。
筱雨骑着雪骊跟在后面,心里很是担心。
楚彧这般着急,反而容易上火生病。
而雪狼已是老马,再是千里良驹,也架不住他这样挥鞭打马啊!
看着雪狼马屁股上的鞭痕,耳边更听得雪狼越发粗重的喘息,筱雨实在是不忍心,催促雪骊快跑两步,夹紧了马肚,探身出去,尽全力伸手拽住了楚彧手中的马缰。
“停下来!”筱雨大声道:“再跑下去,雪狼说不定就死了!”
楚彧眼中赤红。
他正在恨着自己的不果决,并没有注意到雪狼的处境。
筱雨的话让他陡然一惊,急急地拉停了马。
筱雨也赶紧正了身形,拉住了雪骊的缰绳。
两匹马都粗重地喘息着。
筱雨快步下了马,将手有些发抖的楚彧扶了下来。
“你……”
筱雨担心地看着楚彧:“驾着马还出神,方才都在想什么啊……眼睛这般红。”
楚彧弓了背,缓缓地跌坐到了地上。
筱雨也跟着蹲了下来,伸手轻轻抚着楚彧的后背。
“别想那么多,你现在的样子,让人看了很心疼……”
筱雨抱住他,轻声道:“我们可以快马加鞭得赶路,可却不能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你这样下去,身体可怎么吃得消?”
楚彧无力地靠在筱雨肩上,良久方才说道:“我大概是这几年养尊处优惯了,连男子的气概都被消磨掉了。遇到这样的事,竟然六神无主,甚至、甚至想像个孩童一样,放声哭一场……”
“那便哭吧。”筱雨心疼地道:“只有我看到,只有我听到……”
楚彧伸手抱住筱雨的腰,肩膀耸动。
他没有放声大哭,而只是抽泣,连呜咽的声音都没有。
筱雨看不到他哭泣的样子,却能够感觉得到,他的眼泪滚烫,沿着她的颈窝流到了她的胸口,烧灼着她的心。
她知道,她的男人不是软弱的人。
他重情,他看重家人。
所以他会难以接受家人的离开——即使这还只是一个推测。
她更相信,待哭过之后,她的男人便会重新站起来。
他不会允许自己一直这样下去。
荒无一人的黄土道上,在初升的金乌下,相拥的男女,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像一幅静止的画。
柔和的日光洒下来,仿佛是在安抚他们,莫急,莫慌。
是夏。
紧赶慢赶走了小半月,总算是赶到了大晋京城附近的城镇。
让人庆幸的是,一路走来,倒是没有听说楚晋之的噩耗。
他还在撑着,等着儿子回去看他。
“今晚再歇一晚,明日一早去京城,要是夜了,也继续赶路。”楚彧递了水囊给筱雨,筱雨接过喝了一口,吐了口气,道:“进京城的文牒怎么办?”
楚彧道:“白日的时候去买,有专门私下做这种仿造身份文牒的。过城门的时候再给城门口的守兵塞点儿银子。”
筱雨点点头,见楚彧只盯着京城的方向出神,不由道:“你别多想,已经到了这儿了,动作快些的话,明日就能见到父亲了。”
楚彧握了握拳,道:“若是……若是父亲他……”
筱雨微微低头。
“若是父亲身体真的不好,也只能……接受现实。”
筱雨伸手包住他的拳头:“你也知道的,父亲自小就体弱多病,母亲精心照料这些年,想必也是竭尽了全力。我们没有神力,能为父亲做的,只有守在他身边,让他能够没有遗憾地……”
筱雨咬住了唇,伸手揉了揉楚彧的脸。
突然的动作让楚彧一愣。
“别板着脸,父亲母亲想必也想看到你轻松愉悦的模样。”筱雨轻声道:“我们还要顾及母亲。”
楚彧微微闭了眼,半晌后方才轻轻点了点头。
夜晚难熬,两人并肩躺着,都有些难以入眠。
明日回去会见到什么情况,他们都不知道。
一路赶来,打听得的消息很少。
楚晋之和颜氏是有意识地将自己的存在感压低,不希望世人关注他们。
这一切自然是因为康康。
正因为不能知道更多的消息,楚彧才寝食不安。
似乎是心灵相通,两人同时侧了身,正好面对着面。
“……蝉鸣声怪恼人的。”
筱雨轻声道。
今夜仍旧是借宿于农家,夏日的蝉不知节制地叫着。
楚彧低低应了一声,朝她伸了手。
两人的手相牵。
楚彧轻声道:“丫头……谢谢你,能陪在我身边。”
筱雨微微一愣,抬腿轻踹了他一下。
“说这个做什么?”筱雨哼道:“易地而处,你能不陪在我身边?”
楚彧低低笑:“不能。”
“那不就是了。”
筱雨往前挪了挪,拱进了楚彧的怀中。
“睡吧。”她轻声道:“每晚上都强迫着自己安眠了,没道理今晚却失眠。好好睡一觉,在父亲母亲面前,可不能露出疲惫不堪的样子来。那样……父亲母亲该有多心疼?”
楚彧将她紧紧抱住,良久才轻声道:“好。”
第二日清早,两人便早早地起了身。
农家起得一贯早,灶台上热腾腾的。
筱雨递了银子过去,与正在灶台烧火的妇人道别。
这家当家的笑道:“平白赚了先生和夫人这些银两,真是……早上吃得粗糙,先生夫人要是不嫌弃,也一起用点儿吧。”
楚彧正要婉拒,筱雨却应道:“那就多谢大哥了。”
筱雨拉着楚彧坐下,盛了玉米糊给他。热乎乎的馒头有些烫手,筱雨拿了筷子夹了,吹了两口送到楚彧的手上。
当家的埋怨地看了正走过来的自家婆娘一眼,道:“孩儿他娘,你瞧瞧人家两口子……夫人对他相公多好,再瞧瞧你。”
农妇哼了一声,拿了馒头塞到自个儿男人嘴里,坐下来道:“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赶紧吃饱了上工去。”
筱雨笑笑,和楚彧快速却不粗鲁地吃完了一顿早饭,再次与农人夫妇作别。
“先生夫人慢走啊!”当家的笑着招手,楚彧和筱雨跨上马,对他们点头致意,驾了马儿奔去。
天这会儿还只蒙蒙亮呢。
到下午的时候总算是到了城门附近。
顺利地买了假造文牒,贿赂了守城门的官儿,二人平安无事地进了京城城门。
除非是朝廷办案,城内不能打马鸣鞭,驾马快速而行。楚彧和筱雨只能下了马来,牵着马儿往楚国公府的地方而去。
走了一段路,筱雨却道:“等等……父亲已经将楚国公之位让了出去,那,父亲母亲还会住在楚国公府么?”
楚彧也停下脚步,道:“父亲自有父亲的风骨,他不会继续留居在那儿。”
“那……”
“父亲和母亲定然已经换了住处。”楚彧道:“找人打听一下。”
很快楚彧便打听出了结果。
“京郊别院?!”
筱雨顿时一愣,和楚彧面面相觑了片刻后同时道:“走反了!”
“什么走反了?”被打听消息的茶馆小二搔了搔头:“瞧二位汗流浃背的,可要进来喝口茶歇脚?”
筱雨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看也不看就扔给了小二,转身就和楚彧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大意了……”
楚彧懊恼地道:“早想到这点,还用买什么文牒进什么京城?”
筱雨道:“现在知道也不晚,天黑前总能到的。我只以为父亲母亲不管怎么样应该也还住在京城里,没想到却是住到了京郊……”
京郊别院那儿曾经是筱雨在楚彧还未摆脱毒瘾的时候,藏楚彧的地方。那里风景很好,筱雨倒是很喜欢。
“父亲母亲在那儿,想必心里也能安定一些。”
筱雨和楚彧对视一眼,二人加快了脚步。
临近别院的时候,却是碰到了熟人。
昨日他们借宿的那家农人当家的惊讶地道:“先生和夫人不是说去探亲吗?怎么这么快就探完了?”
筱雨一愣,张了张口问道:“大哥是在为这家上工?”
“哦,对,现在地里的活儿不忙,我来这儿上工,好歹赚点儿闲钱打酒喝。”
农人笑道:“今儿先生和夫人可还要给来我们家借宿?”
楚彧摇了摇头,上前敲别院的门。
农人顿时惊得上前拦着他道:“先生可不要闹出大动静来,我们东家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楚彧收回手,眸中流光颤动不定:“身体不好……到什么程度了?”
农人有些讶异,但还是回答道:“听说是听不得稍大些的声音,东家夫人请了无数大夫了,都说让夫人随时准备后事。”
农人叹了一声,道:“东家和东家夫人身边儿没儿子闺女伺候着,也不知道东家走的时候会不会……哎,先生你怎么翻墙啊!”
农人张圆了嘴愣在墙根,筱雨对他抱歉地点头,等楚彧开了远门,筱雨也随之走了进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