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钟磬被急急地召进宫。
“……明知道她体质弱,不能用人参强补,你们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还让她喝!”对上甄十娘不省人事苍白的一张脸,他暴躁地冲到正和郑阁老等人议事的万岁跟前,一把揪住了万岁衣领。
郑阁老萧煜等人木鸡般惊住。
沈钟磬平常也和万岁顶嘴,可是,也不过就说话气粗一些,却从不敢乱来,如今却暴躁地抓住万岁衣领要动手打。
这可是弑君谋逆的大罪!
连殿内众太监都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一时间全忘了上前去护驾。
任沈钟磬暴躁的狮子般咆哮,万岁只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脑海里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让沈钟磬知道,眼前这个关键时刻把他支走该被千刀万剐了的人是君,他是臣,还不能动手打,他猛地松开万岁,一拳砸在龙案上。
震得龙案上的镇纸、砚台咚咚地响。
屋里人俱一哆嗦,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万岁蓦地闭上眼睛。
眼看着甄十娘一口一口地喝下那碗夺命的参汤,固然他有私心想救五皇子的命,可是,他的的确确能真真地感觉到甄十娘心底那股无力的悲哀。
那是她的信念和追求,她很聪明,知道为了皇儿自己绝不会阻止,可是,即便自己阻止,她也未必会听吧?
否则,她也不会安排他把沈钟磬支走了。
这让万岁想起了当年镇国公当道时,他父皇阴郁的脸,想起了空有一腔抱负的他,因镇国公的咄咄逼迫,不得不违心地杀了许多誓死追随的忠臣时内心的煎熬。
这么高超的医术,却因身体而不能力行,不得施展……这何尝不是另一类的壮志难酬?
比起她命不长了,这更令她痛苦吧?
想到这些,从小修习御龙术,心肠早已硬如铁石的万岁也不由泛起一丝戚戚的感觉。
“沈将军放心,沈夫人身怀绝技,乃旷世奇才……”万岁声音有些发涩,“朕会张榜各国,为沈夫人寻求名医,奇药,奇方!”他看着沈钟磬,“为了我大周医术的发展,朕会不计一切代价帮你挽救她的命!”
不仅是为了报答,他更不想甄十娘那身高超的医术,就这么埋没在地下。
天,不会吧?
被袭击了,万岁竟然没有龙颜大怒。
相较于沈钟磬公然袭击万岁,殿内以郑阁老为首的众人更加震惊于万岁的冷静反应,一个个大张着嘴,下巴就快掉下来。
殿内异常的沉寂,落针可闻。
沈钟磬慢慢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万岁。
万岁猛一拍桌子,“沈钟磬目无君主,公然袭君,来人,拉下去重打三十大鞭!”
比以往那次昏睡的时间都长。
这一次,甄十娘直昏睡了五天五夜。
睁开眼,懵懂地看着床前下颚泛着一层青色胡茬憔悴的一张俊脸,甄十娘终于回忆起自己是在给五皇子做手术时睡着了,“……五皇子怎样了?”她一咕噜坐起来。
不会因为她睡着,误了事吧。
甄十娘心扑扑直跳,目光紧紧地盯着沈钟磬。
“他好的很!”见她一睁开眼就惦记着五皇子,沈钟磬声音有股忿忿,“卢俊说,他明天就能拆线,又可以活蹦乱跳了!”最好使劲跳,再把肠子颠翻,让卢俊再把他肚子多划几道口子。
沈钟磬在心里狠狠地诅咒。
他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怔怔地看了沈钟磬半天,甄十娘才完完全全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情,不由一阵心虚。
“钟磬……”甄十娘带着一股刚刚睡醒的慵懒缠上沈钟磬的脖子,“能救活五皇子,我真的很高兴!”见沈钟磬变了脸,忙又补充到,“钟磬,你别生气,那天只是个意外,你放心,等回春医馆搬来了上京,有卢先生这个外科专家,我保证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松开沈钟磬,她举起小手信誓旦旦地保证。
沈钟磬就叹了口气。
她每次犯了错误,都会这样滚到自己怀里甜甜妮妮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声音酥酥麻麻的,直让他心想硬也硬不起来,对着甄十娘一脸讨好的模样,沈钟磬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一把抱住甄十娘,把头埋在她肩头,“……十娘,你到底让我怎么办!”明明知道应该严厉地教训一顿,可是,他就是舍不得。
洗漱完,用了饭,甄十娘才知道自己竟然睡了五天五夜。
难怪沈钟磬会那么生气,她竟睡了那么久,再有一天就能拆线了,看来五皇子也不用她这个主治医师再去回访了。
一个手术,术后护理要比手术过程更重要,一旦感染了,手术再成功也没用。还好,老天虽给了她这么一个破锣似的捶败身体,好歹没把她的好运都剥夺了,这麽折腾竟然没有治死人。
甄十娘自嘲地笑了笑,不管怎样,她是再不能这麽逞强了!
见沈钟磬还坐在一边,甄十娘就看看漏壶,才辰时三刻,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将军今儿不用早朝?”没记错的话,今天可不是他的沐休日。
记得那些日子,他可是忙的抓不着影,原本说好陪她一起验收工程的,结果都是她一个人去的。
沈钟磬脸色有些不自然,“因那天擅自斩杀马林,被万岁降了一级,罚我在家思过。”知道甄十娘最讨厌他做事鲁莽冲动,沈钟磬没敢说是因为自己那天失控之下拽了万岁的脖领,被他狠狠地打了一顿又降了一级。
他那天挥刀斩马林全是为了他们老李家!
乱世重典,那天的情况,百姓虽被她说服了,可是,那几百名衙役却是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就他们两个人只身闯入虎穴,不杀人立威,那天她们休想救回郑毓勋。
连她这个最见不得血腥的现代人都认了,万岁凭什么……甄十娘怔了半天,忽然笑起来,“……万岁这是想让你在家陪我呢。”她才不在乎沈钟磬官品高低,“这样也好,上京回春医馆已经完工了,趁你在家,我们就选个日子开业,你正好去帮我助威!”
他当众冒犯了万岁,万岁打的也狠罚的也狠,但,罚他不用上朝的确是万岁用心良苦,为了让他陪昏睡不醒的甄十娘,对此沈钟磬也不置可否,他笑着摇摇头,“医馆你就别想早开业了。”
“怎么?”甄十娘笑容僵在脸上。
“万岁已经下旨册封郑贵妃为后,三月十八举行立后大典,特意让傅公公来传了口谕,让你医馆开业的日子选在三月十八之后。”
“我开业碍他立后什么事?”竟巴巴地不让越过了去,不知道她的时间宝贵吗?
甄十娘声音有些不虞。
沈钟磬笑着揉揉她头发,“钦天监给看了日子,说三月二十五最好,我们就选那天吧。”见甄十娘皱眉,又道,“只是个仪式罢了,医馆那面安顿好了,你就只管把钟霖、褚榆他们接过来,该接诊先接诊,到三月二十五那天再补办个开业仪式,什么也不耽误。”
想起自己在梧桐镇的回春医馆也是先接收的病人后举办的开业典礼,甄十娘就不甘愿地点点头,“……也只有如此了。”
人家才是大哥,他发话了,他们不听也不行!
三月初十,左督御史李沧海弹劾吴尚书侵吞赈灾银子,吴尚书一夜间被下了大狱,同日,德妃娘娘被贬为美人。
因侵吞赈灾银子一案涉及的官员极多,闹得大周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都知道甄十娘救了五皇子,是万岁和即将为后的郑贵妃眼前的红人,有心眼活的竟求到了将军府,一时间,将军府门前车水马龙。
甄十娘一律回绝。
“……将军刚被万岁贬斥,这些日子我们一直战战兢兢,自身都难保呢,哪敢再凭借救治之功去万岁跟前讨赏……”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忽然之间,甄十娘发现,万岁这个时候贬斥沈钟磬,真是用心良苦。
听了她的哀诉,想起沈钟磬的确被万岁贬了一级,他们夫妻力排众议推翻郑毓勋是妖孽的谣言,甄十娘又舍命救了五皇子,这麽大的功劳,都快半个月了宫里竟然没有任何封赏下来……显然,当初因后位之争,昭阳宫里的那个主已经恨上了她,渐渐地,这些人倒也死了心。
有升有降,有人欢喜有人哭
几天的功夫,朝堂就被彻底清洗了一番,包括一直养病“深居简出”的安庆候,随着六公主那面传来害喜的喜讯,也因卷入一场私盐案被抄了家。
激流涌动的日子过的飞速
转眼间,就到了三月十八,郑贵妃封后大典的日子。
这一日,上京城上上下下张灯结彩
火红的丝绸挂满了街头,直红透了半边天。
见过六公主出嫁的盛况,郑皇后的立后大典要比那跟隆重十倍。
甄十娘总算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世纪庆典。
随众命妇垂立在午门前,观看了万岁携着盛装的郑皇后登上高高的祭祀台在礼官的指引下做了一个又一个繁辱的礼仪,甄十娘便被特别安排到一个清静的偏殿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直到申时左右,才和沈钟磬以及简文简武一家四口被请到坤宁宫。
看过立后大典流程,举行完国礼,接下来应该是家礼,是六宫嫔妃和皇族贵戚来坤宁宫给新任皇后磕头请安的礼仪,甄十娘很不明白,他们又不是皇亲国戚,已经在午门前给新皇后磕头了,为什么还要来坤宁宫再磕一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