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信朝阳走了,灵宝还有些呆滞.
“这人..这人…”她喃喃说道,却找不出合适的词形容,转眼看顾十八娘.
“病了吧…”顾十八娘皱眉说道.
对于信朝阳神神叨叨的一番话,顾十八娘并没有放在心上,自来大药师与药商们互相为敬,但反目成仇的也不少,几番较量下来,并没有谁多讨些好处,这药师们被逼到最后拼死一搏往往能将一家药商元气大伤,都以两败俱伤他人得利为结局,因此百年规矩下,纵然大家有仇便从此不相往来,到没有非要对方你死我活之争。
“人生在世,不过是拼争而活,为利益争为地位争为口腹之欲功名利禄而争,既然相争必然要有手段不择,所以,不管对我的冒犯是有意还是无意,我都不会介意,但同样,我也在争,我也会不择手段,一局告终不管输赢,各自相忘最好。”顾十八娘看了眼寒气萦绕的小园,看了眼担忧的灵宝,“怎么?你担心我会被他三言两语说动了?”
灵宝忙摇头,“不会,小姐绝不会。”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款步向外而去。
看着顾十八娘在身前的背影,灵宝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小姐是个很大度的人,当然也是个很倔强的人,她可以原谅伤害她的人,但同时这也代表那个人会彻底的被小姐隔绝在心灵之外。
聪明自信如信朝阳,要想实现自己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只怕有很漫长的路要走,也许终其一生也不得实现。
这一点信朝阳自然也知道,但人生在世永远有一个目标要去实现,本身就已经是很高兴的事了。
“走。”顾家大门外,信朝阳一抖宽氅上马车而去。
“娘,哥哥有信来了没?”顾十八娘一脚踏进客厅,就问道。
视线还没看过去,就听有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尖叫一声,让她也愣在原地,寻声望去,见一旁椅子上坐着一个姑娘,穿着打扮极为狼狈,此时正用双手捂住脸,似乎极不想见到顾十八娘。
“十八娘….”曹氏忙要说话。
“我不是来找你们的!”捂住脸的姑娘发出一声尖叫打断了曹氏的话,“别以为我是来找你们的!我才不会是来找你们的!”
顾十八娘已经认出此人是谁了,听了她的话,眉头便皱了起来。
“顾汐儿,那你现在坐在哪里?”她淡淡说道。
顾汐儿闻言猛的放下手,这是一张跟外表一样狼狈的脸,虽然简单擦拭过,但风霜在脸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你怎么这样子?”顾十八娘很是意外,话未说话,顾汐儿已经起身向外冲。
“好,我才不要你们可怜!我走!”她喊道。
曹氏忙跟过去拉住她,好言相劝,一面给顾十八娘使眼色。
“我说什么了?我不过是关心你问问而已。”顾十八娘皱眉说道,一面抬手示意,“带汐儿小姐去洗漱…”
立刻四五个仆妇涌上来,恭敬的含笑劝说,看这些人态度真切并没有瞧不起,顾汐儿略找回面子,便顺着台阶而下跟着去了。
“娘,怎么回事?”顾十八娘这才问道。
“我也不知道。”曹氏皱眉说道,“好些日子没去探望你叔伯父叔伯婶了,我今日去看看,结果不在家,我才要回来,就见蹲在你叔伯门外的她…吓了我一跳…问她什么也不说,只说要找叔伯父…人家看门人根本就不认得她,因此也不让进,我说了也没用,只得好说歹说才带她回来先住下…我瞧这样子,好像是风餐露宿很久了…”
顾十八娘点点头,“去让人给叔伯父家说一声,再者这样子像是偷跑出来的,建康只怕不知道,派个人送信回去…”
曹氏点头,又是抚着胸口担忧,“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丫头,虽然不怎么招人喜欢,但胆子还真不小…”顾十八娘说道,“娘,我待会就不出来了,像她这般,最怕我见到她的狼狈样子…”
“好…”曹氏笑道,抚着女儿的肩头,颇欣慰的叹了口气。
谁说她女儿是凶神恶煞,那是别人惹到她在先。
顾十八娘还是低估了顾汐儿的要面子程度,整整三天,曹氏依旧没有问出到底因为什么事自己跑了过来,不过,成效是顾汐儿已经适应了新环境。
“十八娘。”门外响起声音。
“汐儿小姐,你不能来这里…”
“为什么?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
“这是我们小姐的炮药房…”
“炮什么?”
顾十八娘打开门,看着门外对持的两人。
不得不说顾汐儿天生丽质,换了衣裳,踏踏实实的睡了几觉热乎乎的饭菜吃了几顿,便又恢复了光彩夺人。
玉兰树下,挽着双鬓,穿着粉色窄袖对襟袍的少女令人失神。
“十八娘,今天派人去叔伯父家了没?”顾汐儿问道,目光落在顾十八娘因药材水泡的发黄的手,皱眉,“这什么啊,这么恶心….”
“哦…”顾十八娘走过来几步冲她摆了摆,“你每天吃的饭今天穿着衣都是这恶心挣来的…”
顾汐儿撇撇嘴,站开几步。
“派人去了…”顾十八娘回答,一面看向她问道,“到底什么事啊?让你这个娇滴滴的小姐竟然变得这么厉害?”
听她说了厉害两个字,顾汐儿略微有些得意,回想起来,自己还真是很厉害,不过想到这个逼自己变得如此厉害的原因,她神色还是瞬时黯然。
“没事…”她没有回答,也失去了和顾十八娘谈话的兴趣,怏怏的走了。
顾十八娘也没兴趣跟这个小姑娘说话,来到客厅陪曹氏坐着说话,不多时,派去顾慎安府上的小厮急匆匆的回来了。
“还没回来了?”顾十八娘很是意外,“那顾夫人也该在家啊?”
“没有,夫人也没在家…”小厮答道。
“说什么时候回来没?”曹氏问道。
小厮摇头。
“那就等吧,这快要过年了,不会出门太久的。”曹氏宽慰道。
果然没有等多久,她们就知道。
半日没见的顾汐儿喘着气出现在母女二人面前。
“你去哪儿呢?”顾十八娘按捺不住怒火的喝问道,“出去怎么也不说一声?你诚心给我们找麻烦是不是?”
曹氏忙打圆场,拉了拉顾十八娘,将面色显然不好的顾汐儿按在座位上。
“没事,没事,想去哪里说一声,也好带个车,街上人多…”曹氏细声细语的说道。
“叔伯父出事了!”顾汐儿根本就坐不下去,猛的站起来喊道。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母女俩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胡话呢?”顾十八娘打量她。
顾慎安,当朝吏部尚书,那是一等一的内阁成员,他出事?只要不谋反,这辈子就出不了事。
“是洛儿说的!洛儿因此还落下月子病了!”顾汐儿身子微微发抖,显然受的惊吓不小。
曹氏和顾十八娘对视一眼,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她们齐声问道。
对于曹氏母女来说,所知道的事情少之又少,甚至不超过她们巷子这一条街,就更不用说远在北边大金大周的交界处了。
就在几天前,大金委任的随州知府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竟带着一众大金兵洗劫了大周境内的一个城镇,这一下朝中震动,就连深宫修养的皇帝都亲自上朝了,痛斥大金背信弃义不知好歹得寸进尺,旋即将当初主和派的众人一同骂,尤其是朱春明,简直是被骂的跪地叩头痛哭才罢。
骂也不能解决问题,骂完了还是要征求大家意见,该如何对待这不要脸的大金。
满朝文武都默然无声,如今朝堂,朱大人不发话,是没人敢说意见的。
朱春明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说先去查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结果自然而然又被皇帝骂了一通,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明哲保身十几年的大臣突然站出来主张给大金此举是可热孰不可忍,必须给他们一个教训。
自从叶真以谋反被处斩,沈老公爷居家养病,以及一干主战派死的死贬的贬后,朝廷上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有人敢说教训教训大金的话了。
一时间满朝文武包括皇帝都惊讶的看向这位高人。
高人就是吏部尚书顾慎安,当他说完这句话后,也察觉到大殿里诡异的气氛,他抬起头,忽的看到不远处朱春明一双幽幽的视线,他的后背猛的出了一层细汗。
然后突然情绪冷静的皇帝慢慢的问了他一句话,让顾慎安彻底吓醒了。
“那么爱卿说该怎么教训教训他们呢?”皇帝慢慢的说道,一双久病无光的小眼牢牢的盯在顾慎安的身上。
这完全跟顾慎安事先预料的完全不同,他不由懵了。
“臣先请罚襄阳知府襄阳守军不力之罪….”朱春明在此时忽的叩头,插了一句话。
而通过这句话得到暗示的朱春明的干儿子之一,兵部尚书也站出来,跪地叩头,请治军不力才治大金无视我朝威严渎职之罪。
“这么说,我大金是因为无兵无将,才让大金小瞧而肆意进犯的吗?”皇帝冷冷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满朝文武皆惊,无兵无将!很显然,皇帝是想到被处斩的叶真将军了。
当初力保叶真将军的一位谏官上书,其中就有悲愤发泄甚至带些诅咒意味的话,叶真将军死,则再无能拒大金之将,再无抗敌之兵。
这句话无意是在诅咒皇帝的江山,罪可论谋反,暴怒的皇帝将这位谏官满门抄斩。
顾慎安到此时已经完全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第一这位皇帝根本就不想靠武力教训大金,第二,他得罪朱春明了,而就在这短短的一刻,方才还被皇帝骂的如同丧家犬的朱春明大人就转头狠狠咬了他一口,致命的一口。
“既然如此,朕就命你全权处理此事,朕一个交代。”皇帝看着顾慎安,宣布了决定,也踢出去了这块烫手的山芋,不管事情如何,将来的替罪羊是有了,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他这个皇帝身上了。
就这样顾慎安把自己交代进去了。
战,他是绝对不敢的,而且皇帝也不可能让他战,和,那也是死路一条,且不说丢了朝廷的脸面,被遭洗劫之地的民众唾骂,还要遭天下万民指责软骨头,而且就算他豁出脸皮认了这个骂名,将来总有一天皇帝想起来了,就要治他罪以泄求和的耻辱,当年朱春明之所以能让皇帝跟大金签订停战协议,那也是瞅准大周叶真将军高奏凯歌步步逼近大金的机会,推脱,大话说出去了,再推脱,这让九五之尊的皇帝情何以堪,当场就敢以戏弄君上的大帽子压死他。
于是在满朝文武同情以及朱春明冷冷的注视下,顾慎安离京赴襄阳府去了,这一去,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所得到的一切,就要灰飞烟灭了。
所以顾慎安的夫人也不在家,跑回娘家求找关系打点了,顾洛儿自然也要为爹分忧,求到公公跟前,结果却没得到实时性的回答。
“最近陛下有心削侯…”公公给了一句提点,意思就是,不要拖我们保定侯合族去死。
以为满满笃定这胎生儿子结果是个女儿而气闷的顾洛儿,忧急交加病倒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顾汐儿守在顾家大宅以及顾洛儿在京城的家前几天都不得入的缘故,根本就没有人有心情有空理会她。
对于这些朝中事,曹氏顾十八娘以及顾汐儿三个女人完全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大眼瞪小眼,不明白这事怎么就那么严重。
“也就是说,叔伯父以为一句话惹麻烦了…”顾十八娘总结道,“不过…以叔伯父这么多年的为官之道,他怎么会突然给自己找麻烦?”
这个更是出乎三人的揣测能力,都摇了摇头。
“家里知道了吗?”顾十八娘忙又问道。
顾汐儿点头,“应该要收到信了。”
“那…我们也没办法,让大人们操心去吧。”顾十八娘说道,坐下来吃茶。
“是的,跟你们自然是没有关系..”顾汐儿脸色煞白,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可是她怎么办?她就是投奔最大的靠山来了,结果靠山没了,谁还能帮她?难道真要嫁给那个又丑又老的绸缎商….
她的眼泪便忍不住流下来,越想越伤心,只觉得心灰意冷,干脆掩面放声哭。
曹氏和顾十八娘被她吓了一跳,忙出声安慰。
“你也别太难过,我想叔伯父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人脉肯定多得很,肯定没事的,一品大员,哪里能说倒就倒了…”顾十八娘说道。
人脉二字忽的闯入顾汐儿的耳内,她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直直的看向顾十八娘。
她想到顾洛儿告诉她的那个震惊的消息。
“我可没人脉啊,你看我我也没办法….”顾十八娘被她看得发毛,说道。
“妹妹…”顾汐儿忽的一把抓住她。
这一声妹妹喊得顾十八娘汗毛倒竖。
“你就是喊姐姐我也没办法啊….”她失笑,“这些朝里的事我一个小小女子怎么知道怎么办?不如。。不如去找你哥管用…”
说到这里,她点点头,“对,那小子聪明绝顶,人情练达,肯定能想到办法,就看他想不想…”
话说到此,一个念头瞬时划过脑中,声音不由戛然而止。
那小子…他不会想帮的吧?说不定,这一切就是他….
顾十八娘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难不成一个当朝一品大员,就真的能被他轻轻的一击而灭?
他怎么做到的?这也太恐怖了吧?
不可能吧….怎么可能?
“十八娘,你帮我,你帮帮我…”顾汐儿并没有注意她脸色的变幻,而是紧紧抓着她的手,珍珠般的泪水断线而下,“我不要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我宁愿去死…”
顾十八娘被她的话打断了出神,跟曹氏对看一眼,原来她是为这个离家奔京城来的!
“怎么回事?”曹氏拉过她,细声问道。
“我爹跟人做生意,看上人家的绸缎,邀请人家来家里坐坐,为了拉拢他表示关系亲密,叫一家人都出来见他….没想到…没想到那老不修的竟然…竟然….”顾汐儿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掩面大声哭泣。
她顾汐儿名震建康,谁不知道她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引得多少风流俊俏公子日思夜想,没想到最后竟然要嫁给一个跟自己爹爹一般年纪的男人,而最关键的是,那么疼爱自己的爹竟然也同意了。
她一直当自己是个宝,到这时才惊然发现,其实不过是个草,随时可以丢弃的草!
曹氏听了不由跟着顾汐儿落泪,几乎就要张口应承下来去和顾乐山说说,被顾十八娘伸手拉了下,话便咽回去了。
“汐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顾十八娘看着顾汐儿缓缓说道。
顾汐儿闻言愕然看她,什么叫自己不对了?去嫁给那个老男人就对了?
虽然已经很久没见了,但此时站在眼前的顾十八娘,面上神情却依旧如同那日兴隆寺前,带着丝丝冷意的漠然。
“我不对?”顾汐儿也不哭了,猛的甩开顾十八娘的手,“什么叫我不对?凭什么我该嫁给那个老丑男人,而你就该进东宫当贵人?”
顾十八娘微微皱眉,看来自己被当做良女采选的事顾洛儿肯定知道了,这件事她也没必要多说什么。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你爹已经答应人家了,你这样甩手跑了,会让你爹陷入什么困境你可想过?”她尽量柔和声音说道。
“我不管!那是他的事!”顾汐儿跺脚喊道,再一次伸手抓住顾十八娘,哽咽哀求道,“好妹妹,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和你吵架,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堂姐妹,要是让我嫁给那男人,我宁愿死了…..”
说着又呜呜哭起来。
曹氏面带不忍伸手拉顾十八娘。
“你也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你觉得我说话,你爹会听啊?”顾十八娘失笑,“你不是找了洛儿,我看她出面就好了…”
“不是,不是…”顾汐儿咬着下唇,用泛着水光的眼看着顾十八娘,“十八娘,你…你让我也进东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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