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沈家上门提亲的事,顾十八娘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虽然上一世这门亲事是由顾乐山最先开口才得已成行,但鉴于重生后很多事都以她意料外的方式发生,既然命中有这个亲事,那么这一世想必就算自己不提,命运也不会忘记的。
不管是谁第一个提出来,该来的总是要来,来了又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再说,其实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原本就是一个酒后笑谈,无媒无证,如果那一世不是顾乐山想要攀上这门亲,使出了些哭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只怕也不会成行。
这一世她不会去主动求死,曹氏也不会哭闹着推她去死,而沈家的人想必也没必要为了她这一个低微的女子缠打不休。
只是,命运还是与她的记忆里出现了偏差。
“你说送谁的庚帖?”顾十八娘看着那男人,问道。
她问的好像是你是谁如此直白的问题,男人和媒婆都有些抓狂了。
为什么自他们进来后,都是这个小姐在问话?
为什么说的是女儿家的婚事,这个做母亲的半句不言?
“小姐,”还是媒婆见多识广,最先反应过来,甩着手帕走上前笑道,“是沈三老爷家的三公子….”
“安柯?”顾十八娘截住她的话头问道。
媒婆一愣,这姑娘嘴里吐出这个名字顺口的很,她怔怔的点点头。
沈安柯?顾十八娘脑海里浮现一个谦和文雅的少年,沈家治家有道,兄友弟恭,各守本分,不过似乎都不得安康,早亡的庶长子,残疾的沈安林,以及遭不测而亡的沈安栋。
唯一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的就是这个三公子,生母是沈三老爷的一个侍妾,母子二人在府中老实本分。
因为是小叔子,她这个做嫂嫂的并没有在意过,自己嫁过去没多久他就成亲后分出去另过,更是再无交集…..
怎么会是他?不是应该是沈安林?
顾十八娘眉头紧蹙,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姐,柯少爷今年十五岁,读书读的好,相貌堂堂….”瞧着眼前这个姑娘再无下言,若有所思,倒似那闺阁少女憧憬未来夫婿一般,媒婆大喜,急忙忙的加一把火,话才出口,就见那少女神色一凝,一抬手。
“你们去吧。”她淡淡说道。
正要口若悬河的媒婆顿时愣了,跟那男子对视一眼,这是何意?
“此等事无媒无证,休要在此胡言乱语。”顾十八娘带着几分不耐烦道,“来人送客。”
竟是不给他们再说话,站在门外的仆妇立刻涌了进来,准备轰人。
男人到此时算是看明白了,怪不得在门外那小厮开口第一句问的是找小姐还是找夫人,这家果然是小姐当家作主。
“这怎么是胡言乱语?”男子急了,瞪眼道,“我说顾夫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不认这门亲。”顾十八娘答道。
“不认?”男子有些失笑,上下打量顾十八娘,“小姐在说笑?我是沈家,沈三老爷家,京城抚远公爷家……”
顾十八娘笑了笑,她明白这男子的意思,大周等级分明,体现在婚姻大事上极为严格,像她们家这等地位,放在平时根本就不可能与沈三老爷这等人家议亲,如今人家上赶着过来,自己家反而拒绝,实在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没有,婚姻大事不敢说笑,你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夫人,家父从没提过有这等婚约,这门亲事我们实不敢当。”顾十八娘淡淡说道,再一次摆摆手。
仆妇们领会,立刻忙连推带搡的将这三人弄了出去。
看着被扔出来礼盒,男子气的一拂袖。
“真是不知好歹!”他忿忿道招呼那媒婆上车去了。
室内,曹氏看着顾十八娘一脸担忧。
“十八娘..”她伸手握住女儿的手,“别怕,娘在,决不让让你再受那..世之辱….”
顾十八娘正皱眉沉思,被母亲握住手,暖意传来,回过神不由一笑。
“娘,没事。”她回握住母亲的手,拍了拍。
这事没什么可忧心的,只是她很奇怪。
“为什么会是安柯?”她喃喃道。
“沈安林是家中嫡子..”曹氏抚着女儿的发鬓,低声说道,“想必沈三老爷有所考虑….”
“可是我那时的确是嫁给他了..”顾十八娘面带疑惑道。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
沈三老爷一直对她不喜,顾十八娘回想起那一世,一开始沈三老爷根本就不同意这门亲事,还是婆婆出面,晓之以礼动之以情,让沈三老爷认下这门亲事,婚后体念她无父无母,柔顺老实,多有照顾…….
避开约定的嫡子,推出庶子来代替,看来这应该是沈三老爷的决定,又或者说是命运的诡计。
知道她抗拒沈安林,所以安排了个沈安柯,目的就是要让她进沈家的门,当沈家的媳妇,再当沈家的弃妇…….
“算了,”顾十八娘笑了,“没什么可想的,管他是谁,不嫁就是了。”
“娘会给找你找个好人家。”曹氏抚平她微蹙的眉头,以从未有过的坚定语气道。
顾十八娘一笑。
“此生能看着娘和哥哥安康终了,足矣。”她喃喃道,转过身,大步向外而去。
这一世虽然有很多事都变了,但不管怎么变,她都不会在明知前途绝路时还踏上去。
这一世,她再也不会为这个男人去悲伤欢喜,再也不会为这个男人去死。
她倒要看看命运玩什么花样,能让她明知是死,而心甘情愿!
“小姐。”灵宝在她面前跪下叩头。
正凝神看着手里的一块麻黄的顾十八娘有些意外的看向她。
这个孩子一向极有分寸,不会在她炮制药材的时候打扰,她的视线落在灵宝身旁的一个小包袱上。
“你要跟我辞别?”顾十八娘放下手里的药材,看着她问道。
“是。”灵宝叩头,咬着下唇却是一脸坚定,“我要去京城找哥哥,请小姐让我去京城找哥哥。”
顾十八娘笑了笑,站起来扶她。
“去吧,我也正有此意。”她说道。
灵宝很意外,瞬时便红了眼,抬手拭泪。
“灵宝对不起小姐…”她哽咽道。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顾十八娘笑道,“我早有此打算,只是那时不确定灵元流落何方,不能让你一个人去瞎撞,如今知道在京城,你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该去了。”
灵宝没想到她都安排好了,感动的无言以对,抱着顾十八娘大哭。
“我给几个药行打了招呼,这里有我写的信,也跟哥哥说了,你在他那里落脚…”顾十八娘将安排细细的说给她。
“不能去打扰少爷,少爷正是专心备考的时候,我就在药行落脚就是了,还可以做些帮工。”灵宝吸着鼻子答道。
“也好。”顾十八娘点头道,“不过,记得到了去给我哥哥打个照面,免得他担心。”
灵宝点点头,又开始要掉眼泪。
“好了,我这里有件要紧事要做,等我忙完了,也去京城看你们。”顾十八娘揽着她的肩头笑道。
“小姐,你多保重,多雇佣几个小丫头来,少熬夜,少用手试毒…..”灵宝看着她,大眼睛里满是泪。
顾十八娘笑着点头。
三天后,灵宝随着大有生的车队进京去了,顾十八娘站在城门口伫立,看着那一队人影化作天边的黑点,才慢慢转过身。
灵元兄妹此后造化如何,已然不是她能做主的了,她可以在他们命运转折的时候伸手扶一把,但他们的人生最终还是由他们自己走。
这是不是就是哥哥说的,选择不同,命运不同?但人做出选择的时候,又怎么能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托重生的福,她比别人多出一世的记忆,但是也仅此而已,面临选择的时候,她也只是以决然的姿态投到与那一世相反的方向,而对于结果如何,心里一样茫然不能掌控,唯一能掌控的是,她的意志,不低头认输不人人欺辱不重蹈旧辙的意志。
例如眼下她要做的选择,没有前世记忆参考,不知道这个因会结什么果,做这个决定,只是凭心而论。
一阵马蹄声带着疾风向她扑过来,顾十八娘忙侧身往路边,一面抬头去看。
“喝..”沈安林勒马停下。
那一世天天期盼见不得,这一世相见生厌时这个人却总是出现在她面前。
每出现一次,就将那前世的痛处血淋淋的翻开让她自己再面对一遍,让她记着自己曾经是多么的狼狈低贱….
与往日不同,这少女的眼中除了森然冷意,还多了几分嘲讽,似乎是嘲笑他抑或是嘲笑自己?
“十八娘..”他勒住马,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今日来只一句话要说。”
顾十八娘看着他,漠然无表情。
“婚约我认,”他沉声说道,微黑的面容带着坚毅,马儿似乎焦躁不安,喷着气打个转。
这话一出口,那少女的视线终于对准了他。
“你说什么?”她的神情有些古怪,问道。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沈安林心里稍微松口气,跳下马来,站在她身前。
“你我父亲定下的亲事,我认。”他看着她说道。
话音落,顾十八娘的嘴边浮现一丝嘲笑。
“休想给我耍花样….”她喃喃道,低不可闻。
她的嘲笑在沈安林意料之中。
“改为安柯,那是她一厢情愿…”他沉声说道,双手背负身后,看向远处的青山,“我不会让她如愿….”
“她是谁?谁是她?”顾十八娘随口问道,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神情。
“你是个光明磊落人,我也不瞒你。”沈安林低头看她,神情肃然。
顾十八娘终于笑了。
“有些事此时不便明说,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是我母亲一手决定,并非我之愿…..”沈安林没有理会她毫不掩饰的嘲笑,接着说道。
“胡说!”顾十八娘忽的打断他,盯着他的眼。
定下的亲事,你认…
修改婚约是沈三夫人的意思,不是你的意思….
你认我?你认我?
胡说!胡说!
你认我,为何让我独守空房,为何对面相坐如不见,为何功成名就休弃糟糠之妻…….
她看着他,双眼几乎要冒火,她伸手攥紧自己的领口,想要大口喘气…
那喜庆的大门外,一身喜服手牵新人的他,用冰冷的刀子一般的眼神结束了她的生命….
如果一切重来,她一定不会将刀子刺向自己,而是刺向他!
该死的是他!是他!
“我没有胡说!”沈安林的声音陡然提高。
如同冷水浇头而下,顾十八娘的神智渐清明。
“那你说,她为什么要如此做?”她淡淡问道。
这丫头竟能如此快的收敛情绪?沈安林闪过一丝惊诧,旋即嘴角浮现一丝笑。
“因为你很有钱。”他收敛笑,说道。
我很有钱?顾十八娘眉头一挑,抬看向他。
“别的事此时不方便明说..”沈安林却转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看她,“你且等我,我这一去….”
话到此停下,马儿喷气原地扬蹄。
“你只消知道,我沈安林认这门亲,你日后便明白。”他调转马头,看着她一笑,拍马而去。
我很有钱?沈三夫人?他认这门亲事?
杂乱的思绪如同被马蹄扬起的尘土,一瞬间将顾十八娘笼罩。
“你认?你认也好,她认也好,与我何干?”她冷笑一声,走出飞扬的尘土,“这一次,我不认!”
家中,曹氏正带着仆妇给顾海做冬衣,夏衣以及夹衣都让灵宝一起带去了。
“夫人喝茶。”丫头捧来参茶,“小姐说你最近气血不好,要多补补。”
体察女儿的贴心,曹氏难掩笑意,她坐下来,接过茶杯。
“夫人,夫人。”门房的小厮跑进来,有些慌张的喊道。
“做什么大呼小叫!”一个仆妇忙呵斥道。
“夫人,有个自称抚远公沈府三夫人的求见!”小厮忙答道。
曹氏闻言一惊,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门外一阵杂乱脚步。
“什么求见!我乃五品外命妇,见你一个七品官遗妇用求见二字,岂不是目无礼法!”一个声音洪亮的女声陡然传进来。
“曹氏,我来问你,不守信约,悔婚不认,此等行径,有何脸面称诗书礼家?教出的儿子有何脸面进学求仕?是不是要我参一本,削你儿士子学籍,永不得入仕!”
伴着这句话,一个打扮华丽的妇人在仆妇的拥簇下走了进来。
曹氏手中的汤茶应声而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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