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二叔再次觉得郭喜是自己的知己,他也露出一副剖心剖肺的表情来对着郭喜。
“亲家,也就你知道我在这个家里头的艰难。我那个后母娘是有名的善心人,大家伙都说她好。哎,我是有苦说不出啊。”
“这当后妈的,哪个能真心对先房撇下的好,哪个不惦记着给自己亲生的找好处!”郭喜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跟人家说,人家就都不相信。还是亲家你明白。”夏二叔很感动。
“这个事儿吧,”郭喜给夏二叔出主意,“二哥你不能等着老爷子安排,你得自己找老爷子说。你跟老爷子说了,老爷子说啥也得给你这个脸。老太太不是善心人,贤良人吗,那二哥你就说话把她给将住。”
然后,郭喜还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一些:“二哥,这个差事,你必须得去。”
“二哥你往后还想回府城不?你这回要是在贵人们面前露了脸,那以后谁敢拦着你回府城。别说两家人你都见着,就单见着一家人那就行。……有人看见你跟田家和李家的少爷在一块,二哥你再埋进这田家和李家的门槛,往后谁敢不高看二哥你一眼……田监生那就算是废了,他那太太再厉害,还能厉害过今天来的这两位家里……”
“二哥,你这是靠着了金山啊,别的先不说,这点儿小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郭喜一意撺掇夏二叔,却一句也没有提到他自己。
不过,如果夏二婶能够扬眉吐气地回到府城,谁还会单独为难他?他和夏二叔还是亲家!
大兴庄的日子他是过的够够的了,恨不能立刻长了翅膀飞回府城里去。他家里有房子有铺面,每天就拿了算盘数钱就行了,哪里像现在,寄人篱下不说,还得小厮似的干活。夏二叔和夏二婶一家可是很下的来脸,使唤他们一家三口真跟使唤下人没什么两样。
夏二叔这次要是能去府城送礼,他就想跟着。退一步,如果他不能跟着,等夏二叔回来了,他也好提回府城的事。他相信,到时候夏二叔一定会支持他的。
他们两个人在这商量,夏二婶、郭喜媳妇等人也没睡。大家伙都听出了这里面的便宜,也都撺掇着夏二叔一定要把这件差事揽到手里。
郭喜还怕夜长梦多:“二哥,你也别耽搁,现在就去跟老爷子说。”
“现在?”夏二叔看看外面漆黑的天色,“老爷子都睡下了……”这个时候把夏老爷子喊起来说这件事,似乎是不大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郭喜不以为然,“要等到明天早上,老太太肯定都跟老爷子说好了。那时候可就晚了。”
“对,对,你赶紧去。那是你爹,你怕啥的。”夏二婶也撺掇夏二叔。
夏二叔想想大家伙说的都对,而且他满腔热血,这会也睡不着,因此虽然表现上犹犹豫豫的,心里面其实已经十分的肯了。
就这么被劝说着,夏二叔就往上房来。
上房堂屋的门已经从里面拴上了。
夏二叔就到夏老爷子的窗根底下,一开始没敢大声喊,可夏老爷子一直没醒,夏二叔只好抬高了声音。
还是夏老太太先听见了。她半睡半醒的,好一会才确定真是有人在窗外头。
“老头子,你听听,是不是叫你呢?”夏老太太就推了推夏老爷子。
夏老爷子也睡的迷迷糊糊的,他慢慢地坐起来,正好听见夏二叔又喊了一声。
这个时辰喊他,那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夏老爷子立刻就醒了:“老二啊?”
“是我呀,爹。”
“有啥事,是出啥事了?”夏老爷子一边说一边摸黑穿衣裳,还让夏老太太赶紧点灯。夏老太太也摸索着起来点蜡烛。
“爹,你开门让我进来,我有话你跟你老说。”夏二叔隔着窗户跟夏老爷子说道。
夏老爷子模模糊糊地看着夏二叔的脸。他突然意识到,夏二叔可能并没有什么大事跟他说。他这个儿子的性子……
“有啥事啊?”夏老爷子又问了一句。
“爹你开门,我进屋跟你说。”屋子里点了灯,夏二叔隔着窗户就看见夏老太太也起来了。他立刻就说,“娘啊,你给我开开门。”
“哎。”夏老太太立刻答应了,不过下炕的时候还是略微顿了顿。
夏老爷子并没有拦着夏老太太。
夏老太太就披着大衣裳,手里举了烛台出去给夏二叔开门。这一开门,就有股冷风吹进来,夏老太太忙护着蜡烛,自己却被冷风吹的打了个冷战。
“老二啊……”夏老太太叫了一声。
夏二叔立刻闪身进了屋,嘴里亲~亲热热地喊娘。然后就越过夏老太太进屋了。夏老太太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将门又关好了,这才进屋。
夏老太太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就看见夏二叔斜坐在炕沿上,正在跟夏老爷子小声地说话。夏老太太放下烛台,也斜着身子在炕沿上坐了,一边还给小黑鱼儿掖了掖被角。
小黑鱼儿睡的沉,并没有被刚才的声音吵醒。
“……爹,回去了我就没睡着,这可是件大事。……人家可都不是一般的人家,要说吧,是我大哥去最合适。我大哥身份在那儿摆着。不过我大哥那个人爹你也知道。再说他才刚回来,这一年到头的,他也就歇这么几天。”
“爹,我就想着吧,这事儿还就得我去。我三弟太老实了,他也不明白府城大户人家的那些门道。不是我说,这个我还知道点儿,到了那儿该咋说话,该咋给人家行礼啥的,我肯定不能让人笑话,丢了咱老夏家的脸……”
“你半夜把我和你~娘霍拉起来,就是说这个事儿?”
“爹,这可是件大事。你老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有事肯定也睡不着。我随你老,嘿嘿。”
夏老爷子沉吟着没说话。
“爹……”夏二叔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他去送礼的理由,总之就是他为夏家人着想,这件事非他去不可。
夏老太太就打了一个喷嚏。
夏老爷子抬头看了夏老太太一眼。
“没事。”夏老太太立刻就说道。
“我娘是不是抖落着了。娘啊,赶紧找点儿药吃吧。要不,我给我娘烧碗姜糖水去?”夏二叔这么说着,还欠了欠屁~股。
他历来水瓢不摸,饭瓢不拿,更从来就没在灶下烧过火。他哪里会烧什么姜糖水呢。
夏老太太就笑着摆手:“没事,估摸着是谁念叨我呢。”
她这么说,而且也没再打喷嚏,夏二叔也不理了,只是继续扭头跟夏老爷子说话。
夏老爷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老二,你先回去吧。这个事儿明天再说。”
“爹,你老的意思是让我去?”
“明天再说。”夏老爷子还是这句话。
这意思是让自己去呢还是不让自己去。夏二叔心里拿不准,不过他牢记着郭喜的嘱咐。不管怎样,他都得让夏老爷子答应让他去。
或许方才的那番说辞还不能够打动夏老爷子,夏二叔这么想着,就换了个说法。他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来看着夏老爷子。
“爹,让我去吧。”夏二叔就说起了他在府城遭到的那场祸事,“是十六找人帮着给平息了,可我这心里头总揪着。这要是万一……,是,我在家里,那应该没啥大事。可那有说不准。再说了,我这辈子总不能不出门吧。爹,我这回跟着去走动走动,这回没人动我,那往后我也放心了不是……”
夏二叔没说他想要再回去府城的话。
夏老爷子的神色就动了动。
夏老太太这个时候又打了一个喷嚏。不过夏二叔因为太关注夏老爷子的答案了,所以根本就没注意。
夏老爷子飞快地抬头看了夏老太太一眼,夏老太太还坐在炕沿上,她得等着一会夏二叔走了,她好去关门。或许一会夏老爷子和夏二叔还有什么要求,她也得在旁边服侍照顾着。
夏老爷子垂下头来沉思了一会,然后就对夏二叔说:“老二,你回去吧。早点儿歇着,这个事儿明天再说。”
“爹,这还用等明天!这就是你老一句话的事。”夏二叔有些急切。
“老二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这个事儿,我还得再想想。”夏老爷子深深地看了夏二叔一眼。
“爹,我就是最合适的人。爹,你老不会是打算让十六去吧。十六一个小姑娘,这来来回回的多辛苦。我做二叔的,别的帮不了,这些跑腿~儿的事还行。”夏二叔嘻嘻地陪笑。
“你回去歇着吧。我和你~娘也得歇了。”夏老爷子不再看夏二叔。
夏二叔还是不肯走。
“得,你睡炕梢去吧。先去把外屋门关好了,别让你~娘再跑一回了,这冬冷寒天的。”
夏老爷子态度很坚决,夏二叔又磨了一会,夏老爷子始终都没吐口。
小黑鱼儿就被闹腾醒了。他不知道夏二叔干啥来了,就趴在被窝里看着夏二叔,大眼睛还有些睁不开。
“你是想把人都给闹腾起来是咋滴!”夏老爷子微微动气,“明天你就好好歇着,不用你往府城去。”
磨了半天,却适得其反。夏二叔知道,他这是惹恼了夏老爷子。可他分明没做错什么,更没说错什么话。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保证可以打动夏老爷子。
这样的结果,究竟是为了什么呀。
夏二叔又是不甘心又是糊涂,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了。临走的时候他还跟夏老爷子陪笑:“爹,我这就走。你老别生气。这事儿咱明天说,明天再说。”
留下活动话儿,明天他好再来劝夏老爷子改变主意。
“老二啊,你等会。”夏老太太忙举着烛台起身跟着夏二叔,“外头黑,我给你照着点儿亮。”
“哎。”夏二叔痛快地应着,然后还回头冲夏老爷子笑了笑,“我娘就是心疼我。”这样母慈子孝的情形是夏老爷子最乐意看的,夏二叔深知这一点。
但夏老爷子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笑模样。
“你回来看着点儿小龙,我去送他。”夏老爷子下了地,拿过夏老太太手中的烛台送夏二叔出去。
夏老太太本来不肯答应的,但夏老爷子根本就没给她反驳的机会。
夏老爷子将夏二叔送到门口,举着烛台看他往东厢房走。这般慈爱、关切的举动,但夏二叔总觉得似乎是哪里不太对劲儿。
直到走回了东厢房,这种感觉还没有消散。“我爹今天这是咋滴啦?”夏二叔心里头琢磨着,却不得要领。
夏老爷子拴了门回来,夏老太太已经哄着小黑鱼儿又睡了。不过夏老太太还在炕沿上坐着等夏老爷子。
“回来了?你还非得下地干啥,可着我一个人就行了。”夏老太太埋怨夏老爷子,“再把你给抖落着,我还得伺候你!”
“我没事。”夏老爷子沉着脸,让夏老太太赶紧上炕,“你咋样,刚才是抖落着了吧?要不就喝点儿药,十六买回来现成的。”
“我没事。”夏老太太就说。
“啥没事,肯定是让冷风给激着了。赶紧吃药,你要是病了,我和小龙咋办?大过年的……”
明明是关切的话,可说出来却显得有些僵硬。
方才夏老太太也是如此,她本不是这样说话的人。
夏老太太自己感觉了一下,然后还权衡了一下,觉得这个时候她是绝对不能生病的。“得,那我喝点儿药。老头子,你赶紧上炕吧。”
夏老爷子没上炕,也在炕沿上坐了,直到夏老太太去取了外面小灶上温着的水化了一剂祛风散寒的药,他才和夏老太太一起上了炕。
夏老太太喝了药很快就睡着了。夏老爷子却有些睡不着。
“这孩子,是让我给惯坏了。自以为聪明,啥事就光凭一张嘴,啥时候都只想到他自己个儿,哎……”夏老爷子深重地叹息。
会来事儿和真心的关切可是有区别的,只是有时候不好分辨,但却不是不能分辨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