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赛上崔嘉自然也有去,但因为长辈们都在,又隔着条河,再者知道冯清秋身边必然会有徐家的人相随,因此并没有趁机前去见面。这日晌午他便打马到了冯府,寻冯家大少爷冯翮下棋。
冯清秋的心情也十分不爽。
那日在河堤上被宋澈狠狠甩了脸子后,她并没有再呆下去,而是即刻乘轿回了府。她平生并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宋澈她不敢说什么,人家身份摆在那里,可如果不是徐滢狗仗人势,一味地挑唆生事,宋澈怎么可能冲她发火?
而让人气到肝颤的是,连程筠也与宋澈一起替徐镛开脱!
原先在程家那次她还能且看祖父的面子揭过不提,这次却是无论如何也释怀不了了!
回来枕头哭湿了几个,午饭晚饭都没吃。
冯夫人与大奶奶不停来劝说,又把冯氏母女叫回来狠训了一顿,可到底打骂她们的是宋澈不是徐镛,竟然想撒火也没个地方撒去,而且宋澈既然都已经明说了徐镛是他们中军衙门的人,外人不得伸手,这就是让徐少泽出面徐镛都有话反驳了。
这口窝囊气还只得且忍下来。
但冯夫人她们能忍下,冯清秋却忍不下,这两日蔫蔫地,便活似掉了魂。
这里对窗绣着对鸳鸯,听说崔嘉来府,意兴阑珊地并不想搭理。但勾头慢腾腾扎了几针,她忽然又抬了头,盯着窗外出起神来。过不多久忽然起了身,对镜往左鬓上插了朵牡丹花,拿了纨扇,便往冯翮屋里而来。
崔嘉与冯茗在煮茶吃。
崔家老伯爷与冯玉璋年轻时曾同拜在名士柳梦元名下习画,两家后来因此成了世交,崔嘉与冯清秋以及程筠兄妹等打小在一处玩耍,彼此关系都很融洽。而又因为程筠比他们几个年纪都略大一些,因而程筠也几乎成他们的领袖。
加之程筠本就风采过人,崔嘉即便知道冯清秋属意于他,也没法产生什么不忿。
唯一让他不忿的是与徐家那门摆脱不掉的婚事。
他一日不与徐滢解除婚约,便一日不能登门向冯家提亲。他不知道崔伯爷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承认这门婚事,徐少川已经死了,当初又只是交换了个信物,以徐家三房的实力根本就无法强制崔家履行这门婚约,若换成别的人家,老早便装傻退婚了,偏他们家拿徐滢当宝贝。
他心里只有大方聪慧的冯清秋,而不是徐家那个缩头缩脑的小丫头。
茶喝了两口,就闻窗外香风阵阵,冯清秋提裙进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冯翮笑着放了杯子,望着俏生生立在兰架旁的妹妹,“培毓正说起上回跟秋姐儿在法罗寺吃过的香茶,你就堪堪来了。”
冯清秋笑了下,看向崔嘉。
崔嘉站起来,也微笑着,双颊微微泛着红。“秋妹妹在忙什么?”打从在程家见过面后这一向也未曾见,换了新夏衫的她看起来更加灵动多姿。但是她眼下两片轻淤以及消瘦了的脸庞却让人看了大感意外。
“我哪有什么好忙的?不像你,近日接掌金吾右卫,可是实实在在的将军了。”冯清秋在他右首坐下,接了对面冯翮递来的茶,笑说道。
崔伯爷乃是亲军上十二卫的副都督,崔嘉掌一个卫所几千人的差事顺理成章。奉承话他素日也听得多,并不放在心上,但从冯清秋嘴里出来,又自不同。他谦逊地道:“我们行武之家,无非就是舞刀弄枪,哪能跟你们这些风雅之人相比。”
程筠风流倜傥,学富五车,这也是他常自愧的地方。
冯翮道:“太过谦虚就见外了。”
冯清秋端了茶,也笑望着崔嘉说道:“文能兴邦,武能定国,岂有高低之分。我一直叹咱们家的子弟都斯文有余而魄力不足,好容易有个你常来常往,偏又还说这些丧气话。莫不是其实是你瞧不起我们家这些只会舞笔杆子的?”
崔嘉本只是顺口流露了一丝自卑,没想到竟被冯清秋当了真,急得连忙辩解:“这又是说到哪里去了?我祟拜你还来不及呢,岂能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若有这心,只管叫我终身当和尚罢了。”
冯翮噗哧一声笑出来,冯清秋愣了愣,绷了脸,站起来,勾头走出了门去。
崔嘉心下更是慌了,见冯翮还只是在笑,便只好起身追出去。
冯清秋在天井里绕了个弯儿,好歹在竹丛后头的假山石下坐下了。
崔嘉揣着一万个小心跟她说好话:“好妹妹,我不是有意唐突你,只是一顺嘴儿就说出来了,我对你什么心思,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冯清秋转过去,“我不知道。”
崔嘉只好又绕到她前面,“你要是不知道,我就是把心剖开给你也是使得的。”
冯清秋绷着脸垂眼半晌,抬眼看了眼他,忽然噗哧一声又笑起来。“那你现在就剖,我倒要看看,你的心里是不是真的有我?”
崔嘉愣了愣,但听见这话脸上也是红了,伸手从腰间拔了剑,当真就要往心窝子里戳。
冯清秋连忙站起,“傻子!谁还真要你剖不成?”说着神色一黯,眼眶也忽而红起来。
“那你不生气了?”崔嘉怔怔地望着她凄然的脸。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咱们俩打小一处玩儿,情份倒跟我自己的哥哥差不了多少,我跟你生气,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冯清秋重又坐下来,捡了片竹叶,幽幽捻在手里,“只是你本就跟徐家有了婚约,方才却又说要为了我终身当和尚,这话你挂在嘴边上,若在外头也这般浑说,岂不弄得好像你是因为我而宁愿做和尚也不愿意娶徐滢?”
“怎么会呢?”崔嘉连忙安慰,“我发誓从来没有跟别人乱说过这类话,也绝对不会对外瞎说。我不想娶徐滢是我自己的事,是我根本就不喜欢她,怎么会怪到你头上?若真有人这样认为,我是绝对不会轻饶他的。”
“这我哪里晓得?”冯清秋半倚在椅背上,“其实你跟谁有婚约跟我也没有关系。徐镛几次冲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误会我在背后撺掇你,我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并犯不着被他们怨恨上,所以从今往后,咱们还是少往来些,也免得我成了别人眼里别有居心的人。”
“徐镛?”
崔嘉顿了下,直起身,皱眉道:“什么叫做几次冲撞你?除了程家那次,莫非他后来还曾对你不敬?”
冯清秋叹了口气。
崔嘉再一催促,她便把那日河堤上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他没有直接冲撞我,只是他如今面子大了,不但筠哥哥替他说话,就连小王爷也替他掩饰。筠哥哥倒也罢了,他本身就和气,只是我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讨得小王爷的欢心的?”
崔嘉听说徐镛居然又让冯清秋受了委屈,方才惹恼她的担心加上对这门婚事的抵触,怒意一下就被挑拨起来了!
再加上宋澈跟徐镛之间不清不楚的绯闻才刚刚过去不久,冯清秋这话问得显然就极为耐人寻味。
不管徐镛是不是真的成了宋澈的禁脔,他对冯清秋不敬,甚至在传闻过去之后又让冯清秋当场抓到他们拉拉扯扯,这都可以成为他跟徐家退婚的理由了!而更莫说徐镛对冯清秋始终存有敌意,将来若万一娶过门,他跟冯清秋见个面,徐滢也不乐意又如何是好?
难道他一辈子就要受那个女人管束吗?
怪不得她看上去那么憔悴!冯清秋一直是他心目中的仙女,他连说句重话都不敢,徐镛竟敢几次三番地欺负她!
“他们徐家本就极擅攀附,徐镛当初进五军衙门就是托人走的门路,如今进了衙门,八成是又看着小王爷身份贵不可言,意图从他这里寻到什么契机,这种奸贼,根本就不配作我崔家的亲戚!跟你又扯得上什么关系?”
冯清秋摇摇扇子,望着前方一丛墨兰,叹息道:“不管怎么样,往后你还是少来找我罢。我虽然不怕他,但终归是个姑娘家,屡次让他来针对我传出去外人还只当我真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日你跟徐二姑娘成亲之时,我再到场祝贺你们好了。”
说完她站起来,退后冲他福了福身,便又绕出了竹丛。
崔嘉听闻此言只觉心如刀割,连忙追上去:“秋妹妹!”
丫鬟们却从旁边闪出来挡了去路,施礼道:“崔世子请止步。”
崔嘉跺着脚,一拳砸在假山石上,骨节登时冒出红殷来。
冯清秋回了房,冯翮已经坐在她椅子上翻她的书。
见她进来,一笑道:“都说完了?”
冯清秋微笑坐下,唇角的弧度里尽是得意:“我什么时候失手过。”
冯翮点点头,站起来:“说起来崔家也很不错,深受皇恩,手握重权。反观程家,只是仗着宫里太后而颇有几分体面,要论势力,比起崔家是逊色很多的。等到太后薨逝之后,程家必会如日落西山,雄风不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