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此口谕,再加上王襄本就为刑部尚书,疑案要案亦需亲自过问,因此他再不能推辞,只得将此事转告了孟渊与傅庚。
翁婿二人得知此事,略加商议后便由孟渊递牌子进宫面圣,也不知他与圣上都说了些什么,待他出宫之时,他的身上便多了个刑部提调使的任命。
这只是个虚职,然有了这个虚职,孟渊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着傅珺查案了。自然,有他在旁护着,王襄与傅庚亦觉安心。
便是因为绕了这么一个大弯,傅珺得到正式通知的时候,距案发时间已过去了十日有余。
“时间已是迟了不少。”在临清阁中,孟渊这般向傅珺说道。
彼时已是六月末,金陵城中暑热袭人,临清阁的庭院里一丝风都没有,白桦树在阳光的炙烤下仍旧挺直,唯叶片有些发蔫,不复往/日/的翠绿。
傅珺靠坐在临窗的条案前,望着檐下白晃晃的地面出神。槅扇外置了两个冰盆,散发出沁人的凉意,扫去满屋的燠热与潮闷。
孟渊的长眉蹙得极紧。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次的案子与以往不同,像是有着什么大阴谋一般,他也说不出这感觉从何而来,只是本能是觉得非同一般。
“我省得的。”静了片刻,傅珺点头说道,神色已是一片肃然,“今儿下晌便去么?”
“嗯。”孟渊低声应道,又有些心疼地看了看傅珺,“辛苦你了。”
傅珺一笑,有些庆幸地道:“所幸母亲她们皆去避暑了,咱们出门儿也方便些。”
裴氏她们昨天便启程去了别庄。
“若时间来得及,倒可以去外祖父那里坐一坐。”孟渊说道。
案发地点便在长乐坊,离王襄的住处并不算很远。
傅珺笑意盈然地道:“那就最好啦。我也好久没见外祖母她老人家了,着实想念得紧。”
宋夫人还是今年二月间进的京。因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大好,一到金陵便水土不服,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才养好了些,傅珺本就有看望她的打算。
夫妻二人商议已定,外头便有丫鬟道午饭好了。
因天气太热,傅珺便叫人将饭摆了进来,两个人在屋里用罢了饭,又小憩了片刻,便顶着金陵城的酷烈阳光出了门。
孟渊心疼傅珺吃辛苦,一路上布置得十分周全,车厢里不仅置了冰盆,还备了一把大折扇,由他亲自帮着傅珺打扇,且选择的出行路线亦是树多的,因此这一路行来,傅珺倒没怎么热着。
案发地点位于长乐坊金科巷的一所三进院子,当傅珺步下马车时,守在院门口的唐俊早得了信儿,便自迎了出来,将傅珺与孟渊让进了院中。
这院子虽有三进,面积却皆不太大,屋前檐下又植了好几株高大的桐树,此时浓荫匝地,似有微风拂面,倒并不显得热。
唐俊在前引路,一行人沿着粉刷一新的抄手游廊转向后宅,唐俊便将案情讲述了一遍。
死者乃是户部的一位主事,姓贺名固,妻朱氏。贺固的官衔只得从六品,然职位却十分紧要,管理着京府几个大粮库,换言之,就是个大仓库保管员。
因天气炎热,户部放了几/日/的假,十天前的一晚,贺固在房里置了冰盆,便将门窗紧闭睡了,谁想这一睡到次日午时还未起,老仆敲门亦无人应。那老仆慌了神,叫人撞开了门,这才发现贺固夫妻陈尸于地,尸身下满是血水与化了的冰水。
此案报上刑部后不久便由联调司接了手,仵作验尸并经现场调查后发现,贺固夫妻应是死于意外。
结合现场发现的茶杯与茶壶碎片,还有床栏上明显撞击的痕迹来看,应是朱氏半夜想要喝水,起床后却不慎踩到了地上冰块,滑倒在地晕了过去。
贺固大约是被这响动惊醒,便下床想要去扶妻子,结果亦不慎滑倒,倒地后挣扎起身时又再次滑倒,导致后脑多次撞击在坚硬的床栏上,终至后脑流血而亡。
巧合的是,他的尸身刚好压在了昏迷的朱氏身上,贺固身形较胖、体型墩实,他压下来的尸身封住了朱氏的口鼻,致使朱氏窒息而亡,若非朱氏双手的指甲被剪短,且有孕在身,此案必会以事故结案。
然而,就算明知此案并非事故,联调司却仍旧找不出凶手作案的线索。
凶手将一切都布置得十分完美,贺固后脑的伤痕、地上滑倒的脚印、碎裂的茶杯以及两具尸身死时的位置,皆将案件指向了意外事故。
言至此处,唐俊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查了半天,我还学着珺表妹的样子,将那家具也挪开看了,却仍是一无所获。”
他的神情中含了些惭愧,还有几分怅然,傅珺向他看了一眼,嘴唇掀动,却终是什么话也没说。
作为一个才入行不到两年的新手,唐俊的表现还是不错的,可是,一些最基本的常识他却很欠缺,比如对案发现场的保护。在没有任何线索的前提下,无故挪动现场的家具,傅珺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这也不能怪唐俊,受这个时代条件所限,刑侦手段自然及不上傅珺的前世,这一点她很理解。
几个人边说边行,不一时便到了案发现场,亦是贺家内宅正房的西次间儿。
到得此处,唐俊便止了步,十分自觉地退到了后头,孟渊亦只在房门处站定。
傅珺便立在槅扇前头,打量着房中情景。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寝室,拔步床、矮榻、几案等等皆是榉木所制,看得出,房间已经被清理过了,地上的血迹已然洗净。
然而,叫傅珺头痛的却非此处,而是这房中布局完全被打乱了,留下了明显翻动过的痕迹。家具全部都移了位,木质地板上划痕鲜明,还留下了不少鞋印,有一些还沾着泥迹,窗台上至少印着两人以上的手印,傅珺甚至还在地上发现了几根长短不一、明显不属于同一个人的毛发。
这还真是乱七八糟的现场啊。傅珺忍不住心下哀叹。
如此混乱的案发现场,凶手留下的痕迹或湮灭、或混淆,她简直不知该从哪里查起才是。
她来得实在太迟了,迟得已经完全无法从中窥及一丝线索。仅凭直觉她已能断定,此处的勘察她必一无所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