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静芬在东北寒冬腊月的雪地上瘫坐了一个多小时,整个学校都沸腾了,来看热闹的人一波又一波,后来附近的居民和附近街上各个单位的职工也都过来了。
打胎,骗钱,被男人找上门来闹,这些事任何一件拿出来都是惊天大新闻,闫静芬竟然一个人都做全了!这得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闫静芬已经成为人们眼中妖魔鬼怪一样的存在了。
直到校长下午过来上班,围观的学生和老师才算散去。
闫静芬已经昏迷好半天了,身下的雪都化了一块,身上是淘气的孩子扔的雪块和垃圾。
没人去管她耳朵、鼻子和嘴角流出的血,更没人关心她被扇了那么多耳光以后反常的不哭不闹悄无声息。
这种女人,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被发现了还不得臊得没脸活着?她那是装死不敢见人呢!
为了不继续给学校丢脸,校长叫来两位中年女老师和教导处的张老师,让他们把昏迷的闫静芬送回家去。
三位老师不情不愿地叫来两个男学生把闫静芬拖到学校锅炉房倒煤渣的小推车上准备拉走,自己站得远远地不肯靠近,这种女人,他们碰一下都嫌脏!
“哎呀!这人都要不行了,怎么还不送医院?!”旁边看热闹的一个中年妇女忽然喊了一嗓子。
准备拉着闫静芬回家的两个男生赶紧停下,看向张老师几个。他们拖闫静芬的时候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她要是真的死了,可别赖上他们呀!
“还傻瞅啥呀!赶紧地!拉我们医院去!再不抢救就来不及了!”那个喊话的中年妇女急得直跺脚,“人命关天!她死了你们谁能负责?!”
谁都不敢负责,张老师几个只能在中年妇女的指挥下把闫静芬拉到两条街以外的县妇幼保健院。
中年妇女跟着他们进了医院,外面的大棉袄一脱,露出里面的白大褂,赶紧指挥着几个小护士准备抢救。
闫静芬被推进一间处置室,张老师几个被拦在了外面。
“赶紧去通知她的家属,还得通知学校,这事儿咱们谁都担待不起!”张老师快速反应过来,把两个男生都打发出去了。
处置室的门开开关关,不停有人进进出出,等闫静芬的母亲和哥哥闫静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时,一个护士端着一盆浑浊的血水走了出来。
“闫静芬家属!”护士用大口罩和印着红十字的白帽子把自己捂得只露出两只眼睛,走到闫静芬的母亲和闫静安面前,给他们看那盆血水和里面模糊的血肉,冷冰冰地宣布,“孩子四个月,没保住。”
所有人都惊呆了,闫静芬的母亲一下就瘫坐在了地上,闫静安傻愣愣地看着护士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老师几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离开,这么丢人的事,他们可不能跟着蹚浑水了!别到时候再沾一身腥!
闫静芬的父亲赶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推入病房了。主治大夫没提护士端出的那盆血水,只跟家属介绍闫静芬的外伤。
那个年轻人的十几个耳光把闫静芬满嘴的牙齿几乎全部打掉,一直紧紧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造成会厌软骨和甲状软骨挫伤,暂时只能靠插管呼吸。
同时还有外伤性鼓膜破裂,颞枕骨骨折造成脑髓液流出,“左耳听力完全丧失,右耳看恢复情况,即使恢复得好肯定也得影响听力。”主治大夫冷冰冰地宣布。
闫静芬就这样不能说不能听地躺在了病床上,任外面把她的事传得满城风雨。
而她的父母家人也开始倒霉,首先是她的父亲和二舅,先后被粮食公司的员工告发骗取国库粮油,被公安局拘留关押。
同时粮食公司的两位员工也来跟领导自首,他们偏听偏信了两人的谎言,造成国家财产流失,请求处分。
这么大的事,当然得处分,沈国栋亲自过问,扣了两个职工半年工资,取消两年的评优资格,留岗查看,以观后效。
绥林县粮食公司内部也展开了一场大清查,自查,举报,检查制度漏洞,人人干劲儿十足,大部分人都没有余力去深挖那两个职工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这两个人的话。
能看明白内情的人更是在工作上积极主动不敢表现出一丝异样,大领导要制造一场运动热热闹闹地把这件事遮过去,他们谁敢不配合?
沈国栋在办公室里把腿架在桌子上看着总公司发下来的奖状满意地笑,他要给闫静芬的舅舅和父亲走个小后门,当然只是交代手下人一句话的事儿,没眼色的职工他还不搭理呢。
这俩人来粮食公司这么多次,其实连他的人都没见到,都是直接过来找相关的小领导,他哪有时间应付他们!
这年粮食公司发春节福利的时候,那两位自首的员工都在沈国栋亲手发给他们的瓜子袋子里找到了一个信封,信封的厚度抵他们两年的工资绰绰有余。
而闫静芬的母亲和闫静安的工作也岌岌可危,单位的领导为了减小舆论影响,把她母亲调去了离县城十多里的果园看果树,从此常驻在了果园里。
而闫静安则直接由蔬菜公司的正式职工变成了临时工,过了一段时间连临时工都不让他干了,只能每天后半夜出菜的时候去扛大包挣点饭钱。
闫静芬在丢光了全家人的脸以后,又把全家人连累成这样,再没一个人去医院看她。
刚能自主呼吸可以听到一点声音,她就被医院赶了出来。
同病房的产妇嫌她脏,妇幼保健院从病人到医生护士清一色的妇女,为了自己的名誉着想,医院当然不能再留她了。
她零零地躺在冷冰冰的家里,越想越不对劲儿,折腾着要去找沈国栋问问清楚,却被闫静安一耳光差点把另一只耳朵也打聋。
“你干出这么没脸的事儿,还找人家去干嘛?!我都替你臊得慌!你那时候肚子里怀着别人的野种,咋腆着脸往人家去的!?你到底安得是什么心?!你再去就不怕人家寻思过味儿来活劈了你?!”
闫静芬流掉的孩子四个月,四五个月之前她跟沈国栋话都没怎么说过。
在闫静安心里,早已经认定妹妹这是要把肚子里的孩子赖到沈国栋身上,才那么积极主动地往人家身上贴。
当然,闫静安可并不是毫无理由地为沈国栋抱不平。
沈国栋暗示闫静安,现在他们全家都在风口浪尖,他不好出手帮忙,等过两年大家都不关注这件事了,他可以考虑帮他在粮食公司找个岗位。
这对走投无路的闫静安来说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他绝不能再放任妹妹任性胡闹,把最后一个肯伸手帮他的人给得罪了。
闫静芬从此被闫静安死死地看在了家里。
而闫静芬被公安局收押的父亲和二舅也在沈国栋的出面周旋下放了出来。两人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再狠揍一顿闫静芬,然后登门给沈国栋道歉。
“人不是你让抓进去的吗?为什么还放出来?闫静芬跟他们一对质,你干了什么他们不就知道了?”周晚晚不明白沈国栋到底要干什么?
沈国栋却笑得胸有成竹,“我抓他们进去,到了拘留所狠狠收拾几天,再想点办法让他们相信,我也是受闫静芬蒙蔽,我们都是受害者,然后让他们知道,我把他们捞出来费了老大劲了,他们当然得感恩戴德,再说,闫静芬现在说话谁还能信?”
周晚晚还是觉得沈国栋费了这么大的周折,不可能就为了让两个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人感激他。
“这俩人丢了工作,在拘留所又狠狠地被照顾了这么多天,最恨谁?”周晨不管沈国栋给他打眼色,开始给妹妹解惑。
“如果他们相信了沈哥哥,当然是恨闫静芬。”
“所以,从此以后,帮着我们看着闫静芬,不让她过好日子的人就又多了两个,再加上他们家所有的亲戚,是多了一群。以后闫静芬活着肯定不如死了舒服。”
周晨无视沈国栋急得直眨眼睛,接着跟周晚晚分析这件事,“而且,有这两个混不吝在,他们一大家子都得被搅得鸡犬不宁,让他们一家人打个头破血流,我们什么都不用干,省心省力地在旁边看热闹不是很好?”
“而且,我敢肯定,”周晨指指沈国栋,“他肯定不止干了这些,有他在旁边时不时地煽风点火,老闫家几辈子都得恨死了闫静芬。”
沈国栋严肃地看着周晨,周晨冲他挑了挑眉毛,“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跟她说,她就不知道了?你别忘了,我们可是从老周家那样的人家出来的,亲人之间可以相恨相杀到什么程度,她出生三个月就开始经历了。”
最近,沈国栋跟周晨在对待周晚晚的态度上分歧越来越大。
沈国栋希望让周晚晚听到的看到的都是一片鸟语花香善良美好,他希望他的小丫头能在这样童话般的世界里安稳单纯地生活,他也自信有这个能力能给她一个这样的世界。
所以他不肯对她说这个世界的黑暗和龌龊。
可周晨却跟他相反。周晨希望妹妹能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面目,光明的,黑暗的,都想让她见到,然后慢慢培养属于她自己的判断力和世界观。
他希望妹妹长大以后,可以冷静敏锐地对待生活,可以有强大的内心来面对生命中所有的未知和挑战。
所以,无论他多想保护妹妹,他都认为,让她有能力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在今年夏天以前,沈国栋虽然并不认同周晨的做法,可他的抵触并不这么严重。
可当他发现自己对周晚晚的感情以后,就自动自发地把她所有的事都包揽到了自己身上,周晨再这样对周晚晚,他就像领地被侵犯的野兽,随时都得压抑着要炸毛的冲动。
周晨可不怕沈国栋瞪眼睛,他气定神闲地靠在沙发上冲沈国栋笑,“你晚认识我们三年,现在做什么都晚了。”
沈国栋挫败地捶了一下沙发,拿周晨没有任何办法。
周晚晚看看笑得满眼冷冽的周晨,再看看挫败的沈国栋,觉得这个话题可以打住了。
“那个在校门口打闫静芬的人也是你安排的吗?怎么忽然出现又忽然不见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澄澈的眼睛,忽然就对周晨的话释然了。
以前的事他改变不了,可是小丫头以后要跟他度过长长久久的一生,还有什么事是他不能把握的?
他冲周晚晚暖暖地笑,“那个人走了,说不定你以后还能见到他。”
谁都不知道,在闫静芬被打的当天下午,沈国栋在郊外粮食公司的空仓库里见了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脱下劳动布的厚棉袄,薄呢大衣里只穿了一件白衬衫,摘下黑框眼镜,露出冷漠凌厉的眼睛,比在校门口要年轻了几岁,气质也跟那时完全不同。
现在的他,像一把开刃见过鲜血的刀。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年轻人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死有多容易你不知道?活着有多不容易你不知道?”沈国栋跟年轻人隔了几米的距离对视着。
“你做得很好,一会儿有车送你回去。”沈国栋冲年轻人点点头,准备离开。
“我想见晚晚。”年轻人对着马上就要走出门口的沈国栋说道,声音里带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急切和恳求,“远远见一眼就行。”
“不行。”沈国栋拒绝得不留任何余地,他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年轻人,浑身的气势忽然大涨,眼里的冷意几乎让仓库里的空气都结了一层冰碴。
“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干蠢事。回去干好你的事,等你有资格见她的时候,我不会拦着。”
沈国栋打开门,迎着漫天风雪大步离去。
年轻人笔直地站在仓库里一动不动,腰挺得像一杆标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