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天色渐晚,天际只余下一片昏黄的光晕。
定州境内的官道上,两侧的密林延绵十几里。微风吹拂,树枝轻轻摇摆,树叶簌簌作响,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美丽静谧。
一队约有百人的骑兵快速骑了过来,口中整齐的喊着“大军到处行人回避”。这百人队畅通无阻,马蹄扬起阵阵灰尘。
两侧的密林悄然无声,甚至连鸟叫声都听不到。
朝廷大军终于缓缓出现。六骑并行,军容整齐,无人喧哗,几万匹马的马蹄落在官道上,发出令人心颤的闷响声,大地也在不停的颤抖。
行军几日,周琰已经渐渐适应了这样的声响。此刻,他却紧张的透不过气来,藏在盔甲下的脸孔早已泛白,两只手勒紧了缰绳,动作机械而僵硬。
他听从齐王的建议,今日穿着普通的士兵盔甲,混迹在先锋军里。他的右侧是齐王,也同样乔装成了普通的士兵。两人前后左右都是穿着一样盔甲的士兵。就算再熟悉他们的人,也无法在疾驰而过的骑兵里认出他们两个来。
罗钰和蒋昀也同样施为,乔装改扮混在最普通的士兵里。紧紧的尾随在齐王周琰身后。
中军帅旗位置的两个人是身形酷似他们的亲兵。光线不明又穿着盔甲,就连尾随的亲兵们也分辨不出那两个端坐在马背上的不是本人,而是替身。
这一李代桃僵之计,当然是齐王想出来的。他很清楚韩越心狠手辣的性格,必然下命令活捉或是射杀他和周琰。保护重重的中军位置反而是最危险的。
韩越生性多疑,真正能得他信任的只有韩云石父子。如果所料不错的话,今日领命前来伏击的人就是韩云石。前生齐王和韩云石也算是老对手了,韩云石此人善于用兵,生性沉稳,极有耐性。既然在密林里设伏,必然会等大军全部进了密林路段才会动手。绝不会贸然对百人的先锋队放箭,以免打草惊蛇。因此,混迹在先锋军里反而最安全。
齐王没费多少口舌就说服了周琰。从一大早开始,两人和罗钰蒋昀就悄然换装改扮,混在先锋军里。一路疾行开路。
自从进了密林这一段路,周琰就浑身紧绷,一颗心提的老高。手脚几乎不听使唤。
先锋军在前开路,一共只有百人左右。万一伏击的赵王大军一个没忍住提前动了手,以这点兵力,全部覆灭大概就是眨眨眼的功夫......
齐王一边骑马飞驰,一边还有余暇留意周琰的动静,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用紧张,记着我之前说过的话。”
一直骑马向前,不要回头。
周琰深呼吸一口气,用力的点了点头。嘴唇抿的紧紧的,牙关也咬的紧紧的。暗暗警告自己,不管待会儿发生什么,都要冷静镇定。十四叔叮嘱过,在战场上最要紧的不是杀敌,而是要学会保住自己的性命......
马蹄声嘚嘚作响,心跳如擂鼓。
似过了一瞬,又似过了天长地久。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种怪异的声音。周琰头脑空白了片刻,才分辨出那是箭矢的声音。不像平日一支一支射箭的嗖嗖声,而是成千上万的利箭飞射而出,一片嗡嗡的响声。
然后,便是中箭的惨叫声和马的嘶吼声,交织成了令人心惊胆寒的声响。这些声音太近了,仿佛紧紧的贴着他的后背。
那些箭随时都会射到他的身上。
周琰只觉得全身汗毛一根根的竖了起来,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还没等看清身后的情形,耳边就响起齐王的呵斥声:“不要回头张望,骑马快跑!”边迅疾的扬起马鞭,用力的甩在周琰的马上。
马长嘶一声,飞一般的奔驰出去。
周琰惊魂未定的握紧了缰绳,不敢再有半点分神。微微俯下身子,夹紧了马腹。也不知跑出了多远,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弱,直至完全听不见。
齐王所料不错。
韩云石极有耐心,一直等到大军全部踏上了密林路段,才发出了放箭的信号。在前开路的先锋军有惊无险,跑出二十里路左右便脱离了战场。
这百余人之前就得了密令,不得在战场逗留,要护着齐王太孙尽快逃离战场。
周琰生平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头脑早已一片空白,只凭着本能的反应紧紧跟随在齐王的身后。当齐王勒紧缰绳停下来,周琰反射性的也勒紧了缰绳。
“你还好吧!”齐王打量周琰一眼。
隔着一层厚厚的盔甲,只露出一双眼睛,实在看不出神情如何。不过,以他对周琰的了解,周琰此时能撑得住没掉下马来,已经值得表扬了。
周琰颤抖着张了口,声音黯哑晦涩:“我、我没事。”
之前做了很多心理准备,可直到了真正开战的这一刻,他才明白什么叫生死一线。如果刚才跑的稍慢一些,那些箭矢就会射中他们。一条性命在战场上,实在是太脆弱了。
齐王没有安慰他,只淡淡的说道:“这里还不够安全,我们要继续向前,至少跑出百里以外。”
周琰一愣:“我们就这么跑了,大军无人指挥怎么办?”
齐王扯了扯唇角:“这场仗要怎么打,早已商量定计。军队中有赵将军他们在就足够了。我们两个留下除了当靶子外,毫无用处。我们要做的是护住自己的两条性命。等这场仗打完了,再回战场也不迟。记着,只要我们两个安然活着,这场仗我们就赢了一半。”
周琰默默的点了点头。
......
此时的密林里,已经是一团混乱。
当第一波箭放出去之时,韩云石就知道不妙了。自己这方是伏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打乱对方的队形,扰乱对方的军心,然后趁着天色昏暗引对方入密林。没想到,放箭后对方竟半点不乱,主动弃马杀进了密林里。
这哪里是毫无防备,根本就是早有准备。
韩云石早已摸清了这里的地形,占着地利,就算是混战也该占上风。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
一股浓烈的味道借着微风很快蔓延开来,嗅到这种味道的士兵很快就手脚发软,从树上掉落下来,发出凄厉的惨叫。很快,这声惨叫就会戛然而止,变成了刀枪入体的闷响。短短交锋,就已经死伤惨重。
韩云石离的较远,一时还没被这种味道影响。可他的耳力极为灵敏,听到种种异样的声音时,已经知道大势不妙。
谋划了几日的伏击,原来早就在对方意料中!
韩云石当机立断,立刻命身边的亲兵吹响哨音。三长一短,命令己方立刻撤退。
韩云石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密林里枝叶繁多,那种令人手脚发软的味道传播的范围还不算大。约莫有一半左右的士兵迅速撤走,另外一半却撤之不及,被冲进密林的人拦下缠斗不休。
“赵将军,敌人已经开始跑了,我们要不要派人追上去?”杀红了眼的将士拎着长刀问道。
赵将军沉声道:“当然要追!不过,以冲散对方的队形为主,不要过分缠斗。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我们现在还不清楚。万一对方的撤退是个陷阱,故意要引我们上当就不妙了。”
这里是定州,也算是赵王的地盘。赵王军队兵力充足又熟悉地形,绝不好对付。他们此次能识破对方的伏击并反败为胜,都是因为齐王慧眼如炬设下奇谋。否则,这次吃亏的必定是他们。
......
这一夜对所有人来说,都格外的漫长。
当天边露出一线曙光的时候,齐王睁开了眼。这里是一片小山坳,离官道约有十几里。百余人和马藏身在这里,还算安全。
所有人分作两班,轮流休息。所谓休息,就是三五个人围在一起,背靠背坐着假寐片刻。没人敢真的合上眼睛睡觉。一旦听到有任何异样的动静,就要立刻上马。
这样的生活,对前世的齐王来说司空见惯。他没有半分紧张,整个人如冰雪般冷静,甚至合眼睡了一会儿。在睁开眼之后,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大半。
只有随时随地都保持充足的体力,才能应付不知何时就会到来的厮杀,才能更敏捷的逃亡保住性命。
这是前世历经数次逃亡才得来的宝贵经验。这些经验和认知,早已融入了他的血液里。
齐王目光一扫,便看到了周琰。
周琰原本和齐王坐在一起,不知何时挪开了几米远。头盔已经被取下,露出一张明明仓惶却故作镇定的脸。手中握着锋利的长刀,警戒的环顾四周。
短短几天,那张白胖的脸孔就瘦了一圈,也黑了不少,显出了几分憔悴。
“十四叔,”周琰见齐王醒来,不由得松了口气:“你总算醒了。”
齐王随口问道:“你怎么没睡上一会儿?”
周琰想也不想的应道:“你睡着了,我放心不下不敢睡,给你放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