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酒的味道怪怪的,闻着多少有点呛人,不过是不是里面加了安睡的成分,我翻个身,将被子拉高一些,又或者是这一天的确累得要命,我原先想把白天发生的这点事儿仔细再回忆一遍,将乱得和团细麻似的案情理理顺,才想到一百二十三这个数字,脑袋它自动罢工,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三,来来回回转几次,我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再睁开眼时,看着屋顶,一时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躺着都不想动。
那两只雀子还是按时过来在枝头唱着别人都听不懂的歌,清脆,婉转,很好听。
另有一只个头大点的也过来,在门外轻声地喊:“表小姐,小菊来了。”
我还是躺着不想动,反正不用我给起身开门,她熟门熟路的,以为我还没有醒,踮着脚尖,声音轻轻的,应该是先进了厅房,把她带来的吃食都取出来,装盆摆好,然后又去了灶间烧热水,我慢慢地坐起身,将衣服穿好,打量那只伤脚。
奇迹啊奇迹,竟然恢复到原先的样子,白生生的脚丫子从被子里探出来,我得意地转着足踝,不痛不痒,连自己都看不出来,曾经这是只猪蹄,白老爷子果然很有一套。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踮着脚尖,转弯到灶间,小菊正将水烧开,用大水瓢往盆里对热水,一转身见我站她身后,吓得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呀地叫起来,手底下倒是有点功夫,一大盆水半点没撒,嘟着小嘴娇嗔道:“表小姐,你吓坏小菊了。”
我接过水盆,去找面巾:“谁让你这么勤快,让我想多睡会儿觉都不成。”
“表小姐,你的脚伤都好了?”小菊喜滋滋地看着我洗脸,漱口,这里没现成的牙膏,用根树枝样的东西,沾点盐刷刷,呸——,能把人咸死。
换了三杯水,才把嘴里的咸味冲洗干净:“是,都好了,能跑能走,没准还能跳。”
“别,别,表小姐,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伤表面上看着是好了,可里面的筋骨还病着,你最近都要仔细着,少走路,更不能连跑带跳的。”小菊说的头头是道,“我特意让厨子给你煮的是骨汤粥,这个补你的伤最是好的。”
我喝着粥,拿起小块的点心,没放嘴里,做得真精致,浅浅的紫色,像一小朵盛放在掌心的花朵,一时都没舍得吃。
“少爷说表小姐还有点受寒,所以配的是紫藤饼。”
我也不懂他们所说的食补,好吃就成,一,二,三,四,四碟子点心,我一个人怎么都吃不完的,果然小菊往门口看两回了。
“莫大人未必会来。”我自顾吃我的。
“我,我没说要等他。”小丫头,嘴巴千万不要硬,因为脸颊都红扑扑的,心事儿不言自破,任凭谁都能看得出来。
我吃完两块,收手,再天天这么塞下去,苗条身材保不住:“小菊。”
“是,表小姐。”
“有个事,我想问问你。”
“我知道的,一准都告诉表小姐。”
“你们家夫人是不是不太喜欢我。”态度问问清楚,好歹大家是亲戚,我和许箬荇又在同一部门工作,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是以后遇到了,还能知道个进退。
小菊没有作答,头低了下去。
“是很不喜欢吗?”
头更低了。
“是特别不喜欢?”没有程度再大的,再大一点,我觉得连亲戚大概都做不下去了。
“不是的,不是的。”头抬起来时,眼圈都红了,这问题大概有点为难这孩子了,“夫人不是不喜欢表小姐,表小姐的娘亲和夫人是亲姐妹,感情一直很好,虽说表小姐的家境落魄了点,可大家都说洪先生是个极能干又有担待的好人,可是——”
问题往往出在这个可是上头。
“可是夫人好像不愿意让表小姐嫁进许府,她想给少爷另外订一门亲事。”
我好像也没说想嫁到许家,不是都说了,洪青廷的娘和许箬荇的娘是嫡亲姐妹,那我们两个怎么算都是近亲来着,我又不是薛宝钗,一门心思想着嫁给贾宝玉。
“表小姐,你不高兴了?”小菊怯怯地问道。
“没有。”归根结底还是嫌弃洪家的家境不好,虽然我是没想嫁,不过替洪青廷感到委屈。
“可你看着不太开心。”小菊急得不行,围着我团团转,“这些话我本来都不该说的,我是什么身份,许府的一个小丫鬟,可我五岁就进府了,一直留在少爷身边,少爷他对表小姐的好,没有人比我看得更多,表小姐,昨晚我多了一句嘴,说把你独自撂家里不太放心,少爷虽然没有同意带你回去,可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在房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他心里头还是放心不下你的。”
“我真没有不开心。”我笑着拉过她的手,“你能这样实诚地同我说这些,我很安心,真的。”
“以后,少爷的事儿,我全部都告诉表小姐。”激动的孩子,直接拍胸脯给我打了保票。
那可不成,你又不是我放在许府的密探,被你家夫人知道,你会被炒鱿鱼的,我摇摇头道:“不用,以后都不用说,我自己会明白的,小菊,过来替我梳头好不好?”
小菊站在那里没动,怔怔地看着我的身后,嗫喁道:“少爷,早。”
许箬荇正站在后头,我不知道他何时进门,听到了多少我们之间的谈话,他,他走路是不是压根不发出声音的,我咧开嘴笑道:“表哥,早。”拖着小菊往里屋跑。
小菊跑停,按住胸口道:“少爷的脸色真吓人。”
我什么都没看出来,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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