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嬉斗馆的明火,没有尔日庭的长灯,酷热的夏夜似乎漫长。车非微的话,兰生和无果都没对有花说,但不约而同,心里从此就有了一份警惕,防范着有花身边的人和事。
有花扎小人没学出息,通感还是优越于常人,感觉兰生一直偷瞧她,转身叉腰凶巴巴,“看我干什么?”
兰生一手抓了桌沿,将转椅转回制图板,“让金薇给你占一卦吧,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出嫁,都过十八了,我替你着急。你也怕自己当老姑娘不是?”
有花撇撇嘴,收拾了东西往寝楼外走,“总不会比你老。你二十才嫁人,我着什么急——”话音未落,撞上跳进来的豌豆,吓她一跳,捏住豌豆的脸颊,“都入夜了,你怎么过来的?”
水廊上锁的规矩还在。
豌豆哇哩哇哩挣扎着,“六殿下又没回来,我就不用过去住了啊。”尔日庭是个没意思的地方,清静得找不到人说笑打闹。
“你以后都不用住过去了。”兰生笑道。
豌豆突然停止挣扎,表情傻了一会儿,然后睁大眼,“是吧?是……吧?”
有花走了出去。十八岁要不要嫁人,她觉得无所谓,但这个年龄,应该掌握何时玩笑何时懂事的分寸。兰生让豌豆住到尔日庭,显然不是真要管六皇子花心。回身关门的时候,她看到兰生明媚的笑,心头微怔。
那日她没来得及拦,眼睁睁看人冲出去,想追却被小扫拉住。但等兰生回来,尽管从头到脚湿透了,身上却披着六殿下的皇子袍,而脸上就是这种雨后天晴明亮的模样。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可她想不出来。本来打算好好观察一下,可六皇子奉了太后旨意入宫,而皇上病重,所有皇子都守在宫里了,家里根本见不到那位。
“小扫这家伙,都是一个家里的人,他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对无果弟弟唠叨。
无果没说话,看了有花好一会儿,冒出一句,“你要不要学剑?”
有花白眼,“十八九的人了,还学什么剑?再说,夫人当初说了,姑娘家拿针好,秀气,还让人防不胜防。”她不知被人说有大难,令无果提议加强自卫能力。
“让金薇小姐给你占一卦吧。”无果也道。
有花拍无果的脑袋,无果不闪,当然就拍中了,“鹦鹉学舌,炫耀你听力好啊?我改主意了,弟弟先娶媳妇,我这个当姐姐的再嫁。想我嫁人,你赶紧娶妻吧。”
无果揉一揉被有花打疼的地方,苦瓜脸咧开嘴,居然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两人将主楼里的灯一盏盏熄去,只留了几串萤火,然后上楼各自歇息去。据小坡子说,皇帝随时会驾崩,大家最好住得近些,以及时应变。感觉皇帝完蛋,六皇子也要完蛋似得,吓煞人。不过,太子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性子,会做出什么事也难预料,所以就算歇息,还得留三分醒。
寝楼里,豌豆正抓着兰生的袖子,两眼闪光,“是吧?是我家公子吧?”
“豌豆,你家公子已经不在了。”景荻的任务圆满完成,帮泫瑾荻顺利度过回归的第一阶段,不需要“复活”。现在,处于第二阶段,泫瑾枫的阶段。
他说,终有一天,他会用属于自己的名字,泫瑾荻。他母妃给两个儿子取了一个名字,仿佛二子是为填这名字的空缺存在的。
豌豆欣喜的表情冻住,喃喃道,“不会啊,他明明和公子很像呢。吃粥的动作又慢又钝,写字也用左手,字迹像小孩子一样端正。还有,公子大夏天也盖厚被子,手无论怎么烘,都是冰冷的。他也是,这么热的天,还盖棉被哦。洗浴的水能烫红普通人一层皮,公子却总嫌不够热,洗完之后就成凉水。我探过他洗浴的水温,还以为手要起水泡了。还有——”
兰生挑眉促狭道,“他洗澡时,你在一旁伺候?”
豌豆骇红了脸,“没有!怎么会!公子连穿衣服这些近身的事都不让我和红豆做的,更别说洗浴这等事。我偷偷探的。反正,两人真得很——”
“豌豆。”兰生的笑容浅了些,“有时候,隐藏真相会保护你珍视的人。”
豌豆性子活泼,走路蹦跳,但她是景荻手把手教出来的,与可爱的外表截然不同,心思敏捷聪慧,几乎立刻懂了兰生的意思。小脸一垮,嘴抿下弯,紧耸双肩,死死握住两只手,眼里眨出两粒豆大的泪珠子,往下蹲身抱膝,将哭声尽数压在膝上,呜呜不止,喜极而泣。
哭完,袖子擦过脸蛋,眼神恳切,“兰姐姐,他受了很多苦,请你一定要对他好。”
她不知前因,但知后果,公子身上的病痛非同寻常,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所有人都安慰他会好的,只有他自己笑得云淡风轻,仿佛死了才好。有一回悄听到红豆同林叔说话,就算找到药,公子也得到地狱里走一遭,承受非人的痛楚,一般人十之八九没命熬。如今,他好了,但不知经受了多少苦难,她曾觉得自己的孤儿身世和穷苦困境很凄惨,同他一比,简直是幸运儿。
兰生拉一下豌豆的辫子,“他虽不是那么弱的人,不过我今后尽量不揍他,只要他别惹毛我。”
豌豆嘟起腮帮子,不满意这个回答,但被兰生推了出去。
“你别小看他,他不是需要任何人同情的人。”被母亲和兄弟联手虐待了六年,竟还能恢复到完好,妖彩毫不逊色于吃好喝好的兄弟,光华更盛更炽,还清澈。这样的强魂巨魄,是她娘看中他为东海复仇的原因吧。毕竟到哪儿还能找出如此摧不垮的人来?
豌豆神色振起,没错,她的公子不但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还是非凡的人。
但她有最后一问,“红豆姐姐知情吧?”
不但知情,还是易容高手,才能让身体逐渐恢复,面容与兄弟越来越相近的景荻保持着病鬼的模样。泫瑾枫和泫瑾荻是双生子,而红豆和红影却是同一人。
“你不是和她通着信?自己问她就是。”兰生说完,锁了门,却没回书房去。
王氏大宅的设计稿已定,模子都让王巨富买了。药汤浴场竣工,运营顺当。五公主的蜂橘屋外部建成,但伊婷把内部装修都画好了才去度“蜜月”,不需要她插手,只需要她监工。西城的工造街本来要开工,但要换皇帝的节骨眼,众人觉得暂搁置为妙,也不知道新帝有何新策。至于其他的工造,铁哥管大认为无需她出手。一下子,晚上的时间就空闲出来了,坐在制图板前也是随便涂鸦。
她扑到豆包袋上,叹口气,“这人,既然不想当皇帝,待在宫里做什么呢?大夏天盖厚被子,又不是在自己家里,让有些人起疑可要倒霉了。”
“你也会想男人啊?”一声冷笑。
兰生没有僵住,慢吞吞翻了身,换个舒服的半躺姿势,豆包袋随着她身体的重心变出不同的形状,看得冷笑的人很稀奇。
“柳大小姐,你这么做很危险。”要不是她听出谁的声音,这位已惨。
“怎么危险?你还能向我投暗器不成?”柳今今一边撇嘴,一边坐进另一张豆包椅。整个人往下陷,却又忽然稳固,明明没有靠背,可鼓起来的豆子在身后堆高,支撑脊椎尾,挺轻松的感觉。
兰生不多啰嗦,“你来辞行?”
柳今今一愣,“我要去哪儿?”
兰生失笑,也是个强撑着能干外壳的大小姐,“天玄道要永远封山,你不跟着走?”
柳今今眼神变了变,“我又不是天玄道的人,自然不跟着。”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那么最好还是保持距离,“不过这种事我不需跟你交代。”
“你本来就可以不答。”这种事,你情我愿的,“那你来干吗?”
“我随遥空大师而来,他让我在你这儿等他。也不想想是谁让车非微传了那么串话,当然也应该料得到不速之客,你笨得要死。”柳今今来还有一事,“抓你猴子的那丫头不见了,如果对方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本事,你的天能可能会被他们知晓。以后出门小心点,注意可疑的陌生人。”
兰生半张着嘴,“你故意把人放走的吧?”明里帮,暗里害,她和柳氏姐妹的梁子其实结得不大,但彼此都不想解开的傲气。
“我要是想故意把人放走,不会等上两个多月。”柳今今说着说着,也成了半躺的姿势,果然更舒服。
“滚起来。”兰生毫不客气地说,“不让你躺。”
柳今今偏要躺,还越发自在得调整着,一定要看起来比兰生躺得舒服,“我只是说可能而已。那丫头被我封了记忆,还以为自己是我们的人,假装被救,其实要查探底细。很快,我们就会知道那些人藏在何处。”
“对方藏了上百年,我不认为一个小丫头就能让他们上当,况且你的心术实在不怎么样,连我都迷不了。”还好意思提呢,无论是药控,还是心控,她就没见柳今今成功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