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有两个消息弥漫在整个东京都的上空,久久不散。
一是有关于东边的晋王萧真。
冬季季风来临后,东津府港口密密麻麻停泊的大海船都已扬帆出海,向南洋诸国而去。一年的海运事宜至此,算是大致完结了。等晋王殿下把都水监的事情收了尾,就应该奉旨返回京城。可谁也没想到,去琉球的商船才出海没多主就遭遇了海盗,失踪了多达五条大船!
这可是自大赵开放海禁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朝野震惊。若都是单纯的民船倒罢了,关键很多船的船东都有各大权贵的背景,上层受了如此巨大的损失,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于是,皇上派了操练许久的水军,紧急前赴各个出海口。东津府这边,由水军大都督米贵亲自带队,协同晋王殿下指挥,一面搜寻失踪商户,一面追击这伙胆大包天的海盗,肃清航线。
其实那些海盗大大抢劫了一票后早就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上,哪里还找得到人,又哪里还捞得回损失?但,这是一种武力宣示,也是一种姿态,主要起震慑和威胁的作用,表示朝廷绝不会放任海上的流寇。聪明的,以后别再来挑衅。同时,这也是让从前只知内河战事的水军熟悉一下海上航路的情况,以后要对付这种突发状况,毕竟需要个章程。
为此,早就该回东京都的晋王萧真被绊住了脚,拖延了归期。
二是有关于南边的漕帮帮主水石乔。
漕帮帮主夫人,那个办过慈恩会的、难得的美人秋氏,过年前意欲回乡,为婆婆守孝,但在离家还有两三天路程的地方却出了事。
那处大约是宁城外八十里,某天船上的厨娘不慎,至主船舱底起火,只得紧急停泊在一处天然河港。那河港因两面临山,附近并无有规模的大镇,只几个小村落。可就算僻静了些,毕竟地处江南地界,向来富庶宁静,哪知道半夜里却闹了山匪。漕帮的护卫准备不足,财物被洗劫一空就罢了,还伤亡多人。最要命的是,帮主夫人和贴身丫鬟惨遭杀害,尸身还给抛到了河水里。两天后捞上来,已经面目全非。
皇上大怒!要知道江南是鱼米之乡,税赋占了全国的四成还多。江南不太平,意味着国之根基不稳。再说,未来亲王妃的嫂子也说杀便杀,这……这治安也太差了!不也太无法无天了吗?最“可怜”的是水石乔,年前丧母,近年关又丧妻,“悲痛”得无法自抑。皇上体恤,特别批准他回乡办理后事,还追封了秋氏品级,算是死后衰荣。
大赵国自改元启承,萧左御极以来,算得上四海升平,八方宁靖,百姓安居乐业。如今两个消息突然传来,连最迟钝的小老百姓也发觉,原来大赵国并非铁桶一样的江山啊!
在这样略带些不安的气氛中,琉璃仍然安心待在水府里,足不出户。一来还在孝期,二来家中主事的“哥哥”也走了,春节自然不会大过,反倒落得安静。没人能想得到,这一切都与她这小女子有着极大的关系。至少,秋霜华死都死了,好歹要榨出些“价值”才行啊。于是她与水石乔紧急调整计划,来了一招祸水东引。不,是西引。
水石乔说是奔丧,实则是带着秋霜华的人头到母亲灵前,亲自祭奠。当然,还得把诈死的漕帮人手秘密安排到西北去,投奔秘密重新组建的霍家军。其中,还包括了一心要建功立业的唐春。只可怜了凌红蝶,为了自家相公的前程,又得被迫分离。照他们的预计,年后朝廷会有大动静,他们自然要应对。于是水石乔可借机摆脱被限制在京城的麻烦,居中策应。
至于海盗的事,琉璃事先并不知情,但事后得到了萧十一送来的一封信,知道那是萧十一的手笔。萧十一这样做,自然不是为了给他的皇叔添赌玩,也不是为了抢那点子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的财物,肯定有更大的目的。
而他的根基临山郡,本来就靠近东北海港,早在萧左开海禁之前,他就秘密开发了海道和航路。外人看他是闲散王爷,多金好色不管事。事实上,接壤临山郡的百济,新罗、高句丽的小朝廷都是他在暗中资助的。他还巧妙利用这三国的局势和战乱,把三国的经济命脉也掐在他手里,还掌握了他们的兵士为自己的雇佣军!军队啊,那三国再小,兵士合起来也有百万众!
这在现代叫什么?叫金融寡头,看不见的幕后人,手中握着金元,操纵着看似风光的国家元*首,操纵着有关国家的一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些事,琉璃先前并不知情,但随着对萧十一实力的了解,萧十一也对她不再隐瞒着自己的实力,她终于发觉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从十三岁到二十五岁,这是多么隐忍和心机的十二年!到现在,他有兵力、有财力、因为桃花潭的经营,还掌握了政治力。他要颠覆天下可不是说说大话就算了,真的很有机会。事实上,萧左的皇位大殿已经被萧十一渗透到随时可以动摇的程度了。
“姐姐,那个与你战了多年却一仗未赢过的手下败将,那个最后不得不用卑鄙手段才能在霍家身上泄愤的小人,那个连身为女子的我都要鄙视的所谓男人,很快,我就会替姐姐再教训他一次。这将是最后一次,他会再无翻身的机会。姐姐,别忘记在地狱门口等着他,看他再一次跪着,从你眼前匍匐而过。”像往常一样,心里压了太重的事,实在无法排解的时候,琉璃就会对着霍红莲的牌位说话。
“普通的百姓蒙在鼓里,但有点脑子的大臣权贵,还有皇座上那位如何不知?江南,特别是宁城那边,虽有山,却也只够看看风景秀色的,连小股流寇都没有,何来的山匪?还凶悍到连漕帮的主船也敢劫,杀人抢掠?萧左很快会查到,那是化妆成汉人入境的鞑靼人干的。”琉璃露出了讽刺的笑意,“也许,他会怀疑,没那么容易轻信,但搭配着西北那边黎豆豆弄出来的动静,以他的个性来说,应该会暴跳如雷吧?”
“姐姐你说……”琉璃跪在蒲团上,仰头望着牌位,望着那清晰的霍红莲三个字,忽然回忆起六岁那年,望着马上的姐姐,总觉得阳光都照了过来,一直暖到心头上,“曾经做小伏低的蛮夷,突然有一天不但偷吃了他身后的东西,居然敢深入到大赵腹地,捅了他的心窝子,他绝对不会再容忍,必会一战吧?”这个“他”,自然是指当今圣上萧左,“姐姐说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姐姐主动削藩,并非为了爱上个男子,誓要将身嫁与,也并非因为霍家后续无男,你身为女子,无力撑起西北的天。你是不想内乱,不想百姓再经历战乱。所以,若知道我为姐姐报仇而不顾百姓生死,姐姐会怪我,会伤心难过,觉得没教好我。可这一次我挑起边境之战,不只是为了姐姐,也是为了西北百姓!”
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自姐姐自行削藩,离开了宁安郡,鞑靼人与萧左签了城下之盟后信守约定,再没有派兵进攻我大赵国界。大赵百姓们都道萧左雄才伟略,蛮夷怕了我大赵,没有霍家镇守,西北一样安宁。可西北边境的苦,其他人怎么会知道!是,鞑靼军队不来了,可边境的匪患却越来越严重,比敌军还能祸害,还要凶残无耻!年年劫掠、岁岁踏马,边民只有一个苦字。可那些马贼真的只是贼吗?他们,明明是鞑靼军假扮的!论装备、论战力,怎么可能是普通的贼匪?这件事,明明是萧左给鞑靼人的甜头!只因为十几年前的幕后交易!匪患?哼,说起来大赵这边好听多了。而赵军不管剿匪,交交给当地衙门,鞑靼人可也方便多了。也许萧左是权宜之计,只待大赵武力培养起来,终会解决这个问题。可他坐在龙椅上,哪里顾得上百姓死活!明明,可以战的!可他为了龙位,不愿启用能人强军。和他的权势比起来,什么事都得让路。姐姐说得没错,这样的男人没有胸襟和眼界,不配为天下之主!那么,我就帮他做决定,让他主动去战,非战不可!这样,即解了西北之祸,让边民也能安居乐业,还能借机让霍家军改头换面,秘密崛起,守卫一方。”
说到这儿,琉璃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事吐露,胸中舒畅,就像看到了西北广袤的土地那样。可转眼,又跨下脸,连一直笔直的脊背都塌下来,艰难地道,“可是……可是……萧十一怎么办?这些事当然是我和石头联手谋划的,也是漕帮的精锐和霍家军的残力执行,但没有那个人在海上的策应,没有他告诉我如今时机正对,可能效果不会那么好。过后,朝里的风向也得靠他的人脉左右……按我的计划,原本是要等我嫁给萧真之后,再过个十几年才动手,因为漕帮势力虽大,可根底太浅……他……也算了促成了此事,让我不用把自己搭进去。但这样一来,我就欠了他的大人情,不知道要拿什么还。”
琉璃结巴起来,没发觉自己的脸也微红了,“他说喜欢我……姐姐,我要怎么办?我喜欢石头,可他那天……那天……我后来想想,也不怎么……讨厌他这样。然后,姐姐要原谅我心地太坏,因为……我可能会利用他。利用别人的真情,会遭报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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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话要说……
小11很腻害厚?
谢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