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这老朽感激不尽,其他人都无动于衷是吗?”它含含糊糊说着。
“我等一概感激不尽!”五十余人一齐回答。
“哼!”只有这一声最为地道,因这才是一头猪最擅长发出的声音。它道:“关各剑已经知道你们的来意,你们不用在这里啰嗦,滚下山去吧。”
大家都不知如何向一头猪求情。
也不能向一头猪发火,否则只会显得猪狗不如。
心逸美目一转,笑了一笑,走上几步,板起脸来叱道:“好你这头笨猪,敢直呼关大剑的名讳!”
猪向左边一摆头,屁股则向右摆,用一只右眼瞪着心逸道:“你这女人,从哪里知道我的名讳的?人取名字,就是用来直呼的。关千剑名叫关千剑,我叫关千剑作关千剑有什么不敢?如果我不敢叫关千剑作关千剑,你又怎么敢叫我笨猪作笨猪?”
众人绝倒。心逸一手掩口,一手按住肚子,笑得蹲下去。
天机子虽然觉得事情太过荒唐,但看这位笨猪先生颇有灵性,猜想与关千剑一定有些渊源,不敢得罪,更怕心逸童心一起,说出更失礼的话来,上前道:“这位猪……猪使者,我们所求的事,关大侠神能广大,既然已经了然,并且不愿插手,我们也不敢勉强,但大伙儿仍极想与关大侠见上一面,就算所求的事落空,但得与关大侠想见,也算不虚此行,就算立刻死了,也能够瞑目,还请猪使者垂怜!”
猪使者索性用屁股对着众人道:“关千剑常说,人不如猪,你们一帮猪狗不如的东西,有什么好见?快快滚下山去吧,再啰里啰嗦,别怪我不客气!”
心免仍然蹲在地上,两手抱膝,仔细打量了猪使者一会,等它把话说完,蓦地跳起来喝道:“听你说这样还算客气了?我倒想看看怎么才算不客气!关千剑剑术通神,你一定偷学了不少,不如我们来较量较量吧。”说着“铿”地一声拔剑。
她故意弄得声势惊人。
猪使者一听说较量两个字,前蹄动了动,一时还没决定,到底该不该逃跑,等到心逸动了刀子,不像是开玩笑,它耳朵一张,尖叫一连连,奋起四蹄,向山上飞奔。叫声不断,空山传响,顷刻去得远了。
众人一脸惊骇,想挤出个笑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一人道:“心逸姑娘,你得罪了关大侠的神使,必定见责,还是快快逃下山去吧。”
心逸回头一看,见大家神情凝重,心道:“难道我闯祸了?”随即昂然道:“我才不下山,他要怪就怪我好了!不就是一头猪吗?就算我给它杀来吃了,他又想怎样?”
天机子笑道:“他自然不会以牙还牙,把心逸姑娘也杀来吃了。”
众人没忍住笑。
却听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低沉有如闷雷,自天际缓缓滚来:“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把她杀来吃了?”
听到样的声音,已足以叫人浑身凉透,再加上话中的含义,更令人不寒而栗。有人不禁心中发怵:“早听说关千剑行事没有善恶之分,只凭一己喜好,听他这话,果然不像什么善男信女。”
这些人本来打定主意要根他演一出苦肉计,只要他出言推迟,便来个跪地不起,由现在看来,这一招恐怕是行不通了。
心意却不为所动,高声叫道:“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躲躲藏藏的像个缩头乌龟,一看你就是个胆心怕事的家伙,连和这里各位英雄好汉见一面的勇气也没有……”
听机子听了这一翻话,脸色惨变,向心意连使眼色,眼见止之不住,只得开口喝道:“住口!关大侠面前,不可胡说!”
心意小嘴一撇,眼中泪光晶莹,不服气道:“我就不住口,我也没有胡说,他在你们心中是大侠,可在我心中只是个无赖,答应别人的事,从来做不到……现在倒好了,知道自己无能,连答应都不敢答应了,干脆躲着不见,故作高深,也好保存顔面。”
天机子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待要再出言喝止,但看心意眩然欲涕的样子,显然受不得一句重话,刚才一个“住口”已让她大感委屈,若再说她两句,非得哭出来不可,心中一软,便没有作声。
众人或伸手拉她,或张口打岔,或连使眼色,她却哪里放在心上,只顾自己说得痛快。一帮大男人只得摇头苦笑,都想:“罢了罢了,大不了今天陪她死在这儿,反正关大侠不肯出山相助,以后的日子也是生不如死。”
虽然如此,等她一通胡言乱语说完,一众人都是憋着一口气,等待审判,一颗心像条琴弦一般,崩得笔直,随时都有断开之虞。
那声音的主人却始终不肯从阴曹地府钻出来。唯其如此,才更叫人窒息。
天机子忍不住求情:“小孩子家,口没遮拦,万望关大侠见谅,若要小施惩罚,就冲着我老头子来,老朽甘心拜领,绝无怨言。”
心意连天机子一翻好意一并怪上,娇声道:“我的事情,谁要你管?你要我住口,我偏还要说。我向来就这样,爱说什么说什么,谁也管不着,有种他就杀了我。本来我们有事求他,不好揭他的短,现在他既然不肯答应,我也不怕得罪他:他就是个装腔作势的懦夫,表面自命清高,实际上害怕灰使者,害怕得要死要活的,唯恐被他打败,既保不住小命,又保不住虚名……”
众人奇怪的是,他们深深恐惧的那一剑,竟迟迟没有飞来,连同心意的脖子和话头一并斩断,竟任由她发挥,骂了个痛快。
“说到懦夫,我倒很想看看,究竟谁才是懦夫。”那声音再次响起,并没有变得更冷,也没有变得更激动。
他说完这话,就有一件东西从远处的屋檐上飞出,来势平缓,只如一根漂浮在水面上的稻草,有像是一根细细的线,托在一个隐形人手中。
可是众人却无限惊惧,纷纷亮出兵刃抢到心意面前,将她护在身后。他们可不想眼睁睁做个懦夫。
只有天机子不急于表现,仍然伫立在原地,冷冷盯着那件东西,一瞬不瞬。事实上他也做好了准备,随时扑到心意面前,以身相代。
那物事移近些,凝神细看,不是别的,正是一柄长剑。这一来众人更见紧张,脚下不住挪窝,握兵器的手紧了又紧。
唯其来势缓慢,更让人心中没底,不知如何应付。
若是寻常事物,以这样的速度,在一干高手眼里,还不是小菜一碟?剑尖轻挑,就能将之切成好几段。但这东西出自关千剑之手,就算是一根头发,速度再慢十倍,也没有人敢轻易动它。
心意见此情形,从人群中挤出来,对着那柄剑叫道:“我看他有多大能耐!”挥剑而上。
天机子见状早已抢先出手,一阵风扑到。但他速度虽快,却仍然抓了个空,那剑忽地一向下沉,端端正正插在地上。
若是换个对手,天机子使尽平生绝学,一招落空,老脸定会涨得通红,但在关千剑面前,他却能处之泰然,由衷赞道:“关大侠真是神乎其技,这以气御剑的功夫,真叫人叹为观止!”
关千剑不改冷漠的语气道:“灰使者近来猖狂横行,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我早有些看不贯,但迄今为止,他对本人还算没缺了礼数。况且我一向处身世外,如同闲云野鹤,不欲插手红尘俗事。不过方才有位小姑娘说到懦夫一语,我倒想考你们一考,看看谁才真的是懦夫……”
心意不等他把话说完,叱道:“什么有位小姑娘?你才几岁,也敢用这种口气说话?告诉你,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本姑娘,我不是十年前那个小姑娘了,你再也休想骗我。”
天机子摇头微笑,心道:“刚才还跟我争她仍是小姑娘,现在又跟人争不是小姑娘,是大姑娘……”又想:“听关大侠的口气,此事似乎不是全无希望,心意小姑娘胡搅蛮缠一通,竟激得他出手也未可知。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心意说了前面一番话,回过头来见天机子眉花眼笑,正看着自己,以为正被他嘲笑,脸上一红,为掩饰尴尬,更把声音抬高三分,向着山上问道:“既然说要考我们,你想怎么考?还不出题!”
关千剑反问道:“众位知不知道,我把这柄剑送来给大家,有什么用途?”
天机子道:“愿闻其祥。”
关千剑不急不徐道:“拿给你们自尽用的。”
众人相顾失色。这些人无不是桀骜不驯的江湖豪杰,虽然明知关千剑想要杀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仍不免暗骂:“真是欺人太甚!”
心意不像他们有所保留,心中怎么想,便忍不住宣之于口,她恨恨道:“真是岂有此理,你不要欺人太甚!”
天机子却道:“我等擅闯禁地,情知已经是死罪。事实上在我们出发的那一刻,就预料到可能是这个结局,所以并没有存生还的奢念。但老老朽仍希望关大侠念在武林一脉,让这些年轻人离开,一切罪愆,由老朽一人承担。”
关千剑微微冷笑道:“我并没有让你们每个人都死,只要有一个肯站出来就行。”
心意道:“我说了你很多坏话,你一定恨我入骨,你这明摆着是要我自刎以谢了?”
关千剑不带任何感情道:“那倒了未必。你们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力,可以选择死,也可以选择不死。但本人承诺,只要你们当中有一人自愿就死,我便如你们所请,替你们对付灰使者。换句话说,这个人以一己性命,换得天下苍生平安,不但不是懦夫,亦且堪称侠义英雄。”
天机子想着:“关千剑乃当世大侠,说过的话绝对不会不算数,但他这个难题未免出得太过残酷。但愿他能在最后关头改变心意。”在这一转念间,他已做了决定:若必须有一个人自刎,那当然是非他莫属。
但他又想看看,在这一众人中,有没有一个真正的大英雄,甘愿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因此他没有即刻出手。
一众年轻人却都想:“这么多人在,抢也轮不到我。”
但过了许久,并没见人来抢。
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也许是:“总有人比我更冲动,把英雄让爱充英雄的人去做,我还是冷静一点吧。”
这时心意在想:“看来姓关的真的是个冷血动物,就算我真的自刎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心疼。可笑这群大男人成天嚷着拼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事到临头却练起了龟缩功。那就让我来吧,用我一人的性命换取天下苍生,还能让他后悔一辈子,何乐而不为?”
关千剑半天没听到动静,发出一声冷笑。
紧接着跟着另一声冷笑,却是那头笨猪发出的。
就在这时,心意奔上前来叫道:“但愿你这次能信守承诺!”两手抓住插在地上的剑,向上一拔,拔在手中,向自己脖子上挥去。
天机子早有准备,左手在她脉门一搭,内劲轻吐,令心意浑身一软,拿捏不住手中长剑,半途滑落。
天机子右手一张,把剑接在手中,推开心意,倒转剑尖,刺向自己胸口,同时大叫:“关大侠君子一言……”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忽觉胸口气闷,剩下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手上的剑则变得重如山岳,用劲全身的力气也难以支撑,倒像自己增加一分力气,剑就加重一分……终于,“当”地一声,剑尖垂落地上。
天机子心头一喜:“他果然只是试探!”
众人都后悔起来:“早知如此,我就先抢了,白捡个英雄的美名。”
却听关千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天机子,你以洞察心机见长,你能察知我此刻心中所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