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勇这天没再跟安元志说什么话,站在汀水边踢了几粒石子入水,然后转身往军营里走。
安元志跟在上官勇的身后,半天无话。
两个人回到营中,安元志就命人去叫上官平安。
等上官平安从先锋营赶到他父亲的帅帐中时,上官勇连行李都收拾好了,而他的舅舅脸红耳赤地拽着行李不肯松手。
这是怎么了上官平安问道:父亲这就要走了
安元志一听上官平安这话就跳脚了,说:你知道你爹要走
上官平安点头说:父亲跟我说过了。
上官勇指着自己的行李,跟安元志说:你撒手。
安元志看着上官平安说:你就让你爹走啊
上官平安看看上官勇,说:父亲要走,我,我拦不住。
我跟你说啊,安元志试图跟上官平安说清楚,上官勇这一走,这小孩失去的是什么。
元志上官勇却在这时喝了安元志一声。
安元志被上官勇喝得噤了声。
上官勇招手让上官平安到了自己的身前,道:你要跟我回去看看你娘亲吗
上官平安迟疑了一下,说:现在吗
上官勇说:还是想跟着你舅舅打仗
上官平安点点头,说:想。
那你就留下吧,上官勇也不强迫儿子,说:自己小心。
上官平安回头看着安元志说:父亲放心,舅舅会照顾我的。
姐夫,安元志这会儿心情好像平复了一些,走到了上官勇的跟前,道:你把事情再想想吧,这事不是你让我一间房子,一块地。
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上官勇这会儿跟安元志说话,好像他在说的东西还不如一间房子,一块地呢,平安,我就交给你了。
你把众将召集起来,安元志说:你自己跟他们说,你看那帮人放不放你走。
上官勇起身道:这是你的事,这点事你都没办法办好,那你还争什么江山
安元志反正是拽着上官勇的行李不撒手,说:姐夫,你是不是在玩我试我的忠心啊
不撒手啊上官勇问。
安元志摇头。
上官勇说:那我不要了。
上官平安说:父亲你这就走
要送我上官勇问儿子。
上官平安忙就点头,跟着上官勇往外走。
安元志一个人站在帅帐里发呆,等反应过来,那父子二人已经走出帅帐去了。
军营里,除了那些事先被上官勇交待过的将军们外,也没人能想到,他们的主帅这就要走了。
安元志茫然地看着自己身在的这个帅帐,突然给了自己一记耳光,追出了帅帐。
袁英正好往帅帐这里走,看见安元志慌慌张张地往自己跟前来了,就问道: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安元志把袁英的衣襟一揪,说:我姐夫人呢
袁英被安元志揪得喘不过气来,指着辕门那里说:带,带着平安少爷,出,出去了。
妈的,安元志松开了袁英,随意上了一匹停在营里空地上的战马,打马就往辕门外跑去。
替我跟娘亲问声好,上官平安这时在驿道上跟上官勇说道:我,我会回家看她的。
上官勇说:一定要小心,还有听
听舅舅和叔叔的话,上官平安笑着接上官勇的话道:父亲的话我都记下了。
儿子太省心,有时候也是一种烦恼,上官勇看着长子叹了一口气,打马要走。
安元志在这时追了过来,伸手就把上官勇的马缰绳一抓。
上官勇说:你还要留我
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安元志喊。
上官勇低头看看安元志抓着马缰绳的手,说:元志啊,你也该长大了。
安元志一口血险些吐出来。
上官平安倒是笑了起来。
从安元志的手里拿过行李,上官勇看看上官平安,又看看安元志,觉得自己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把安元志抓着缰绳的手拍开,上官勇催马往前路走去。
安元志还要追,被上官平安拦住了,说:舅舅,我父亲要走,你怎么留他
安元志看着上官勇骑马走远,人还是回不过神来,这人就这么走了
我们回营吧,上官平安显得比安元志淡定很多,拉了拉安元志的衣袖道。
安元志坐在马上不动,跟上官平安道:你先回营去,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上官平安也听话,拨转马头,就往军营去了。
这天安元志骑马站在汀水边的驿道上,从傍晚时分,一直站到了金乌西沉。
国公爷真的走了军营里,一个将官站在上官平安的跟前,小声问道。
上官平安剔一下桌案上的灯烛,道:我父亲不喜欢,我还能逼他不成
这位上官平安的师兄,紧锁着眉头道:他怎么不为你考虑一下
我还是个小孩啊,上官平安笑道:周师兄,现在我们能不能打下江山还两说呢,有些事,以后再说吧。
可是
我不能服众,上官平安小声道:人心隔肚皮,父亲若是把卫留给我,难保让军中人生出别的想法来。我叔叔不会武,在这种争天下的时候,不能上马打仗的人,更不能服众,我舅舅是最合适的人选。
灯花被上官平安剔了之后,还是跳了几下,发出了啪啪的声响。
三十河东,三十河西,上官平安看着跳跃不停的灯烛道:先跟着我舅舅打下江山再说吧。
在上官勇往北行的时候,安元志率卫与王师在汀水又是一场大战,结果王师败退,卫乘胜渡过汀水,大军直逼白承英称帝的奉安城下。
安元志兵到奉安城下后,命人在京城为安家的主母秦氏,还有嫡长的三位公子办了葬礼。一场争天下的仗,硬生生被安元志弄成了为嫡母和嫡兄长们报仇的复仇之战。
当上官勇离开南境的时候,白承英弃了奉安城南逃,江南大部都到了安元志的囊中。
等上官勇到了北境往元夕城走的时候,从中原那里,传来了白氏宗族不保,安元志与云妍公主这对夫妻若是生子,一半安氏血,一半白氏血,此子血统天下至尊的论调。上官勇对这个论调,只能是摇头,别说云妍公主不能生子,安元志到了现在也没有儿子,就是云妍公主真的生下儿子,安元志能把江山传给这个儿子吗皇族从来独尊,怎么能让天下人跪拜浔阳安氏的时候,还记着前朝的君主
这样一来,那些还矜持着忠君的清贵之流们,应该有个台阶可下了吧不知道这是哪个强人想出来的点子啊,上官勇在心里叹了一声。
北境这时虽然也是战火四起,可是有玉关杨家镇着,总算还不至于民不聊生。
在北境为将者,有不少是上官勇的兄弟好友,不过上官勇没去打扰任何人,单人独骑地星夜赶路。等上官勇到了元夕城的南城门下时,已经是夏未初秋的天气。
城门前站着兵卒守城,只是无人对城门前来来往往的行人盘问,一看便是战火未至,城中太平的样子。
上官勇骑马进了自己的故土,少小离家,一别数十年,如今再见元夕城,这城对于卸甲归田的大将军而言已是陌生,只是乡音倒还熟悉,让上官勇还不至于觉得自己是个外乡人。
此时已近黄昏,城中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街头还有不少孩童聚在一起玩耍,上官勇就像从铁马冰河的燎原烽火中,一下子走到了市井田园里。身边的景致变幻太快,让上官勇突然间就心生了不安,他不适应,也不确定,在这归途终点等着他的是什么。
胭脂河还是穿城而过,河水潺潺,一路往北而去。
上官勇信马由缰地沿着这小河走,最后走进了小城的深处,停在了一条看着寻常的巷陌前。
夕阳在这巷陌尽头的墙壁上抹了一片金黄。
上官勇牵着马,走到了这长长巷陌的尽头,停在了靠左的人家门前。
黑漆的大门有些斑驳,铜制的门环却是铮明,被人仔细地擦拭过。
上官勇在门前站了很久,身旁那抹金黄都渐渐淡去后,他才抬手,扣着门环敲了几下门扉。
不多时后,门里有女子问道:是谁
听见这声音,上官勇的脸上现了笑意,道:是我。
门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咣的一声,随后就是门栓响,门里的人在手忙脚乱地开门。
上官勇看着门开,然后目光落在门后的女子身上,在这一刻,上官勇没着没落的心终于是有了可安放的地方,他走了很长的路,这路崎岖难行,万骨成枯,如今终于是站在了这路的终点。
我回来了,上官勇跟安锦绣说。
已是寻常妇人打扮的安锦绣,洗尽铅华后,仍是让上官勇心动的模样,看着自己归家来的丈夫笑而不语。
院中几株秋桂已经盛放,上官勇被桂花香气包围着,看着安锦绣的笑语嫣然,却不知晓这花香剌骨,一如他与她的前生,而安锦绣此刻望着他,那笑容里带着的,是隔世的温柔。
给读者的话:
正文完结。番外,梅果歇个两三天再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