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熄灭烟斗,轻轻放在桌上,身形如风,眨眼之间悄无声息的到了窗前。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挑开轻纱,就这么站在窗前静静的凝望她的脸庞。
许久,才缓缓坐下,手指沿着楼明月脸庞的轮廓轻轻摩挲,心中百感交集,惟独不带一丝欲念。
“莫思归。”楼明月忽然轻声道。
他的手指僵了一下,慢慢收回,声音嘶哑,“嗯,你醒了。”
在预料之中,他却忍不住欢喜。
“我冷。”楼明月睁开眼睛看着他。
四目相对,楼明月很快又闭上眼睛,莫思归曾经是多么风流俊俏,如今却这般憔悴,纵使她再逃避,也不得不直面现实,莫思归会是这般模样,大抵都是她祸害的吧!
屋内安静。
楼明月只觉得自己身子一紧,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圈了起来。
一刹那,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宣泄而尽。
莫思归感受着从自己脖颈滑落的热泪,一言不发。
然而那恨终究太深,不是几滴眼泪能够排解,泪水流尽了,只剩下枯涩刺痛。
阿染。楼明月想像从前一样的喊他,可哪怕眼下如此脆弱,她依旧可以自控,如果自己只能给莫思归伤害,还是能少一点便少一点吧。
“想说什么便说吧。”莫思归察觉到她忽然屏息,仿佛憋了一句话在喉咙里,“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情况都不可能比现在更糟。我看不破情关,你若愿意,不妨给我们之间留些温柔,也不枉费了此生相遇一场。”
他一语,便道破了她心中所想。
楼明月怔了须臾,僵直的身子慢慢放松,叹息呢喃,“阿染。”
莫思归闭了闭眼,逼回泪意,缓了一会儿,“宁玉。”
“秋宁玉……”楼明月觉得曾经那个自己就像一场美好的梦境,恍若隔世,如今已握不住星点残片。
两人相拥久久,分开之后,气氛略显尴尬,毕竟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亲近过了。
莫思归扶着她坐起来,把早就熬好的药倒进碗里,送到她面前,“你要报仇,我陪你。”
楼明月指尖刚刚触到碗壁,倏然缩了回去,斩钉截铁的道,“不行!”
“你的性子不如从前开朗了,却还是这么蛮横。”莫思归在床沿坐下,舀了一匙汤药送到她唇边,催促道,“老子头一回这么伺候人,快点张嘴。”
“莫思归!”楼明月心底生出几分慌张,“你的医道不要了?上天赋予你才华,你怎么忍心糟践!你这样做,我死后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如果你真正在乎一个人,而不是想自私的把他据为己有,也定会不愿意看见他忍痛割裂几乎占据自己生命全部的东西,只为陪你下地狱。
“谁说我要放弃。”莫思归柔声哄着她,“一边报仇一边研究医道,挺好的,读书人还时不时红袖添香,我为什么不能?”
“那不一样!”楼明月厉声道,“你以为报仇是儿戏?”
当初耶律凰吾独自守墓,许多顶尖的杀手都不能取她性命,更何况如今她又回到辽国权利中心!要杀耶律凰吾,不是与一个人作对,而是要迎战成千上万的高手。就凭他们两个人,哪怕花上五年、十年的时间去谋划,也未必能够成功,人生有几个十年?她又怎么忍心葬送莫思归最美好的年华。
“你这份情谊我心领了,可是再多一丝压力我都可能垮掉,莫思归,好好去研究医道,救苍生。”楼明月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软弱乞求,“我也是芸芸众生中一个。你说过,随时可以救我,为什么突然变卦?”
因为每一次看见她遍体鳞伤,他都不能淡定。
“答应我。”楼明月死死盯着他,“答应我。”
楼明月比任何人都了解莫思归,对于他来说,生命是为了医道而存在,他能够说出放弃大道陪她报仇的话来,她已经知足了。
莫思归不做声。
“要么我死,要么你回去。”楼明月道。
这条不归路上有她一个就够了,如果报仇的代价是要搭上一个莫思归,那她情愿带着遗憾死。
两人目光对峙半晌,还是莫思归妥协了。
听楼明月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矛盾至极,或许楼明月死了才能得到解脱,才能得到自由,可是他能亲手杀了她?不能!不仅不能,每每还倾尽全力的救她。
楼明月松了口气,饮尽一碗药,“如果方便替我照顾小舞,我欠她的永远也还不上了。”
“你不欠任何人。”莫思归对她这种莫名的责任感很是排斥,“这世上目前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你负责,人都终究都要靠自己活下去。报仇本就是件痛苦的事,你就不能想点开心的?”
“开心的……都在过去。”楼明月修眉蹙起,“曾经有多快乐,现在回想起来就又多痛苦。”
“那就让我给你添一些新的吧。”莫思归担心她又会拒绝,“阿久说,我与你既然走着两条完全不相交的路,为何还要互相折磨,可是我看不破个放不下。既然如此,哪怕你我之间隔着万丈深渊,我至少也能在悬崖这边给你讲个笑话听。”
能让对方减轻一点痛苦也是好的。
“朱翩跹说,人都披着层贱皮,得不到的总惦记,唾手可得的却不知珍惜。”莫思归也不管说话的人靠不靠谱,只管拽过来试图说服她,“也许我们接触一下,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难受。”
莫思归期待的看着她。
外面雷声滚滚,雨越下越大。
汴京依旧一派和风细雨。
假山洞里,大久抖着耳朵,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猫。
“蠢货!”
大久鼻子一动,连忙爬出去,连滚带爬的扑向站在雨雾里的人。
安久看它这个表现,不由皱眉,“你是百兽之王,凶猛的老虎!竟然吓到腿软,说出去连兔子都要耻笑你!”
大久浑不在意她的训斥,猫一样的蹭着她的腿,细雨在毛发上结了一层微小的水珠。
安久手里的伞朝它那边挪了挪。
一人一虎回到药房。
盛长缨已经被从土里挖了出来,控鹤军从空中放箭的时候,他不慎被落箭擦伤腰边,虽然流了不少血,但幸好只是皮肉伤,没有动到要害。
“有人过来了。”安久道。
众人一阵紧张,隋云珠从门缝向外看,之间一袭素衣快如闪电的奔了上来,直到十丈以内,隋云珠才辨出来人,“是朱姑娘。”
话音未落,朱翩跹已经踹门冲了进来。
隋云珠躲避未及,脑袋被门撞的咕咚一声。
李擎之听着声儿都觉得瘆的慌,不由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朱翩跹环视一周,“长缨呢?”
“他受了点轻伤,正在休息。”凌子岳道。
朱翩跹柳眉一竖,拔腿就往里面走。
“翩跹。”盛长缨流了一夜的血,再小的伤口也够受,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回事,快让我看看伤势重不重,外面那一帮草包,一个个生龙活虎的,独独让你受了伤!连个人都护不住,什么控鹤军啊、将军啊,瞎!”朱翩跹怒道,
外面除了安久之外,均是一脸惊诧表情,平素朱翩跹太会伪装自己,总是一副娇滴滴柔弱的样子,一口一个“奴家”,那微胖的身躯都能让人产生一种弱柳扶风的错觉。谁想,这急起来,说话一口一个板砖,拍的人轻易回不过神来。
盛长缨对她这一面略有见识,还算淡定,“没什么大事,只是腰受了点伤。”
“腰!”朱翩跹捂着嘴瞪大眼睛。
外面隋云珠、李擎之、安久、凌子岳瞬间懂了她的意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