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和严姑姑在前面走,后面有个弟子快步追上了来,离着几步远就唤了一声:“宿秋师姐。”
秋秋站住脚回过头。
后面是个穿着杂色服色的门人。
如果秋秋没有严姑姑收留,和她应该穿的一样。
“宿秋师姐,这是你的包裹,好象是你家里捎来的。”
秋秋怔了一下,急忙接了过来。
半旧的蓝布花包裹,果然是家里常用的样子。
“送东西来的人呢?”
那个弟子摇摇头。
严姑姑了解她的心情:“你快去看看吧,兴许送东西来的人还在。”
秋秋急忙点了一下头,拔脚就跑。
严姑姑在后面喊着她:“慢着些。”
秋秋远远应了一声。
可是她跑得再快也没有用,到了门前,守门的弟子客客气气的告诉她,捎包袱来的是一个赶车的,并不是秋秋家里的人,放下包袱对方就走了。
秋秋的满腔希望被一盆冷水全浇灭了,失望的应了一声,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
来的时候脚步急的象是要飞起来,回去的时候沉得象灌了铅。
这里离家很远,能捎东西就很好了,秀才或是秀才娘子都没办法出这么远的门,家里的一摊子事扔不下。
包袱里是两件衣裳,一双鞋,两双袜子。
秋秋把鞋拿了起来,这是秀才娘子亲手给她做的,鞋底纳得又软又厚实,秋秋几乎能想象得出她在午后的院子里,一针一针的纳着鞋底。
她的眼睛已经不那么好了,经常看不清楚穿针。
以前秋秋还在家里可以帮她,现在她都怎么办呢?
秋秋握着那双鞋,把它贴在了心口的位置上。
她很想家。
外面还淅淅沥沥的下着雨。
她真的想过,如果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些光怪陆离的一切,她现在肯定还好端端的待在家里,待在秀才和秀才娘子的身边。
圆圆的水滴落在桌上那件新衣裳上面,溅出了一个深色的圆的痕迹。
秋秋忙去擦,还不敢用多大劲儿,生怕把衣裳弄皱弄坏了。
衣裳在身上比量了一下,长了一些。
秀才娘子也许觉得秋秋会长高,所以刻意做得长了些。但其实秋秋没有再长多少,她想,可能这辈子她就会一直保持这个身高了。
即使大小合身,秋秋也不会穿的。
她舍不得穿。
秋秋打开箱子,爱惜的把衣裳鞋子摸了又摸,才不舍的放进了箱子里头。
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这是家里送来的?”
秋秋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说:“是。”
她盖上箱盖前最后看了一眼。
过去人生的痕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留着,留在她心里。
那人走了过来,站在她的身旁,和她一起看着那件盖在最上面的衣裳。
秋秋合上了箱盖。
小龙跃上她的肩膀,轻轻舔着她的脸颊,象是无声的安慰。
秋秋摸摸它的小鼻子,示意她领受了这份儿心意。
平时秋秋话也不多,今天的话就更少了。
外面的雨声绵绵,屋里显得静默。
“小妹离开家的时候,娘就很舍不得。等到我要走,她真的受不了。我跟着人出了门,心里难受得要命,我想跟那人说我不走了,我要回去。”
可是现在她还是在这里,与秀才和秀才娘子相隔了有千里之遥。
她每天每天都在想家,时时会想一想,这时候他们在做什么?小弟在做什么?秀才娘子的腰痛病有没有再犯?
小妹离家近,可是她一年到头也难得回一次。
秋秋甚至有些嫉妒小妹。
如果自己也在玄女观拜师多好?离家那样近,想回去看看也容易。
现在离得这么远……
“想回去的话,我可以帮你。”
秋秋抬起头来。
那人安静的注视着她。
“太远了。”秋秋轻声说。
她当然想回去。
可是她不能随意离开门派,以她的特殊体质,回去了怕再给秀才夫妻招来祸端。
“不要紧的。”他把手伸了过来。
秋秋犹疑不明。
她缓缓把手伸过去,放在他掌心里。
“你闭上眼。”
秋秋再看他一眼。
这人的身上有一种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秋秋把眼睛合了起来。
忽然间手掌一紧,身体陡然失重,仿佛一下子悬在了空中,脚踩不到实地,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
秋秋吃惊不小,可是她的本能反应却不是马上睁开眼看个究竟,反而眼睛闭得更紧了,手也紧紧抓住了那个人的手。
那个人的手臂揽住了她,把她抱在怀中。
那样珍惜的拥抱,丝毫没有让人觉得被冒犯唐突了。
就象那天雨里的那个吻一样。
这种感觉持续了多久?可能时间并不长,可是秋秋却觉得象是……就象是过了很久很久一样。
这个怀抱给她的感觉一点都不陌生,熟悉的……让她想哭。
脚终于沾到了实地,他轻声说:“好了,睁开眼吧。”
秋秋睁开了眼睛,顿时惊呆了。
眼前是熟悉的小院和门墙——她……她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家远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瞬息间就跨越了这千里之遥?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样厉害?
“进去看看吧。”
秋秋的手都抖了,碰得门环咯咯响,却没象样的敲中门扇。
一只玉白的手掌伸了过来,替她把门叩响了。
门里传来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回应:“谁啊?”
秋秋一听到那声音,泪一瞬间盈满了眼眶,嘴张了一下,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里面又传来秀才娘子的声音:“是谁啊?”
可以听见她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秋秋哭着唤了一声:“娘。”
秀才娘子端的箩一歪,里面的线团碎布都倒了。
“秋儿?”
母女两人抱头痛哭。
秋秋都不知道是怎么进的屋,怎么坐下的,甚至也不知道这进屋后的一大段时间里她和秀才娘子都说了什么。两个人都急着说,急着听——但是更多的是用眼睛,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人,用手紧紧握着,摩挲着,确实对方是真的存在,不是自己的臆想。
过了一开始的激动,母女俩才算真正的开始对话了。刚才那一大番的语无伦次情急的眼泪,虽然是一大段的混乱,可是渲泄出了积压在心里的愁闷,现在人虽然有些疲倦,可是却轻松了。
“家里好吗?爹好吗?小弟呢?你的腰疼有没有再犯?”
“你好吗?吃不吃得惯?衣裳够穿吗?有没有人欺负你?那儿的人待你好吗?”
母女张嘴都是一串问,怔了下,秋秋先笑了,秀才娘子也笑了。
她先说:“家里都好,你爹不是一直说想再考一次吗?他现在天天去林先生那里两一起读书写文的,晚饭都在那儿吃了才回来。你弟弟也让他带去了,和林先生的小孙子一块儿开蒙呢,等下就跟你爹一起回来了。”
“那天天家里头就剩你一个了?”
那多寂寞啊。
秀才娘子才没有秋秋想的那么脆弱,有伤春悲秋寂寞吁叹的功夫:“我忙着呢,一天到晚拾掇不完,可是仔细一想,也说不出这一天都干了什么。”
家务杂事最磨人,天天重复着同样的劳作,可是乍一看又显不出来。不说别的,三尺锅台,一日三餐都消磨在上头,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秀才娘子不复当年的秀美了,腰也不象从前那般挺直。
岁月当真可怕,也真是无情。
秋秋也把在紫玉阁的事情告诉她。说自己拜了一个很好的师父,从来不打骂她,也不使唤她干活,总有好东西偷偷给她。门派里很多人,很热闹,她还跟秀才娘子说起上次出门,出海,去岛上,在海边捡贝壳,找珊瑚,在渔民的家中吃虾子,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给她看:“虾都有那么大。”
秀才娘子笑着点头,其实她并不能听得太懂,可是对着秋秋,哪怕听不大懂,只要看着她,听到她的声音就是欢喜的。
秋秋也不是真的对那段海岛的经历如此念念不忘。她只是尽量想让秀才娘子了解,相信她过得好,过得多姿多彩,让她放下心事,不再为她牵肠挂肚,日思夜想。
正说得热闹,秋秋比划着象小盆子那么大的螃蟹,外面传来的唤门声。
秋秋一下子顿住了,秀才娘子说:“你爹他们回来啦。”
“娘你坐着,我去开门。”
秀才娘子却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的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女儿,两人一起走到院门边。
秋秋伸手拔开了门闩。
小弟半张着嘴看着门里站的人。
秀才也怔了。
秀才娘子含着泪笑着说:“你们也不早些回来,快看看谁来了?”
小弟脆脆的喊了声:“姐姐!”
秀才涵养功夫毕竟比妻子和幼儿都要深多了,点点头说:“秋儿……怎么回来也没先送个信儿?”
“快别站门口说话了,都进去,都进去。”
秀才问:“你们吃了饭没有?”
秀才娘子才想起来,哎呀,光顾着说话了,竟然没有去烧火做饭。
看她懊恼的表情,秋秋一挽袖子:“我给娘打个下手,咱们做蒸肉吃吧?我可想吃蒸肉了,出去了吃不着。”
秀才娘子扯着袖子抹眼角,笑着说:“好好,做蒸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