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英这些年一直待在北关城从没有回过京城,不过他自有他的消息管道,从这些年的观察他得出的结论是,皇帝虽然貌似沉迷酒色,不过身体状况离驾崩那天还很远,而且从种种迹象猜测,他没有立太子,并非是因为摆不平朝中两派势力,相反,他似乎一直以此有意无意在撩拨这两大势力常年处于互掐状态,使朝廷各方势力始终维持平衡状态。
直白一点说,在立储问题上他一天不下决定,两边的势力就一天要听从他的指挥行事,以免他倒向对方。同时,也因为两方势力互掐不止,各自时有折损,时至今日,两方不知不觉间已不如皇帝当年登基时强大,反而朝中中立势力逐渐抬头。
中立势力以内阁次辅白常山为首,他的资历深厚,虽然是状元出身,当的是内阁大学士的职位,十足的一个文官,但是带过兵打过仗,而且战绩彪炳。仅有的两个儿子也在军中效力,可惜几年前不幸因为奸臣通敌而中了敌军埋伏为国捐躯,两人死时都不满三十,虽然后来奸臣伏诛,算是报了大仇,但白常山这一支也因此绝后。
白常山在文臣武将的圈子里都有极高的声誉,从先帝到当今皇上,对他亦十分信赖倚重。不过经历丧子之痛后,他便开始韬光养晦,消去了当年的锐气,甚少主动插手朝中大事,袖手旁观,既不接受毛家招揽也不理会夏家卖好。
如果不是因为他没有毛氏、夏氏的强大家族背景,今日的势力很可能还会在这两家之上。也正因为他已经孜然一身,除了高堂尚在,妻儿都已相继去世,剩下的亲族都只是族亲,两边势力想拉拢他也找不着下手的地方。
慢慢地他身边便聚集了一大批中立派,这些人多数是拿不准皇帝的心意,不敢贸然参与到两派争斗之中的官员,他们托庇于白常山,回避两派势力的倾轧拉拢,随着两派争斗越发激烈,白常山这一方中立派的实力也逐渐壮大,成为朝中继毛家、夏家之后的第三股势力。
白常山代表的这股势力,表面看来只忠于皇帝,皇帝说让哪个皇子当太子,他们就会效忠于哪个皇子。所以目前毛家、夏家轻易不敢得罪白常山,只等将来自己扶持的皇子登基便接收他的势力。
陆英曾经想过,皇帝与白常山联手,要打压夏家或毛家都完全可以办到,重点是,打击其中一家之后,自家必然也元气大伤,到时得利的就是剩下的另外一家了。
而同样道理,如果夏家与毛家打个你死我活,等其中一家败落,皇帝再指使白常山出手收拾了另一家,那就能彻底扫清毛家与夏家的势力,重新把皇权收回,朝廷将不再被这两家把持。
当年皇帝是靠着毛家与夏家联手,击败了其他几位皇子而后推上龙椅的,这两家借机揽权,逐渐把皇帝架空,如果不是因为出了争夺皇后宝座以及这后来延伸的太子之争,恐怕朝廷早就成了这两家的天下。
如此看来,大皇子与二皇子极有可能不过是皇帝手中的棋子,而太子之位则是悬在两派势力面前的香饵,只等他们两家打个头破血流,就是皇帝收网之时!
如果皇帝由始至终没打算让这两个儿子之一继承皇位,那他属意的人选会是哪一个?
陆英回想之前与皇帝的对话,他几次提及杨珩,莫非真的是他?白茯苓也曾经向他说过,白平子道杨珩乃是王霸之相,两相结合,他几乎可以肯定,杨珩才是皇帝心目中的太子人选。
不得不说,皇帝掩饰得真好,杨珩与其余几位皇子一样,从来都只是如影子般的存在,祁国上下提起太子之位,想到的都只是大皇子与二皇子,这个六皇子……常把他挂在嘴边的十九都是京中的名门贵女,风流名妓。
恐怕大皇子与二皇子到死都不会明白,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根本没有希望,只因为他们的母族太过强大,而皇帝绝不愿意坐视杨家的江山变成姓毛的又或是姓夏的。
陆英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可能。自己此时回京,正正撞在了皇帝手上,皇帝这些年通过各种渠道陆续把他的手下同袍调到御林军中任职,恐怕早就在准备着这一天,他也不知道皇帝哪里来的自信,确信他不会倒向两位皇子。
不过既然皇帝已经吩咐他接管西大营的御林军,那就是说,离皇帝发动的时间已经不会太远……
一想到白茯苓与自己的义父义母此时都在京中,陆英顿时大感头痛,希望皇帝心目中的发动时间是在他们离京之后。
可是刚才皇帝最后曾经提起过白茯苓,是利诱还是警告?陆英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在事前与白家三口见上一面,只是看样子最快也得等到皇帝公布他进京的消息之后了。
次日早朝时,宫里派了一名御林军统领来带陆英前往西大营,这个统领叫蒲黄,与陆英是多年相识,两人见面都是一阵欢喜。陆英干脆明言自己必须向义父一家报个平安,免得他们挂怀,蒲黄咧嘴笑道:“皇上说了,安泰公主与忠国公府是世交,会亲自替你把话带到。”
皇帝竟然连这点都想到了,陆英只有苦笑。
蒲黄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一拍陆英的肩头道:“兄弟,你义父一家跟忠国公府很熟?你有没有见过国公府那位孙小姐,啧啧,听说她美得跟仙女一样,这满京城里就没有一家的夫人小姐可以比得上她……”
陆英知道他说的是白茯苓,转开话题道:“我昨日刚到京城,不知道现在西大营那边情况如何?”
他这么说是有心误导蒲黄,果然蒲黄大感失望,昨天才到那就是还没机会上国公府见见那位京城第一美人了,不过陆英既然问道正事,他也不敢怠慢,打点精神把御林军现下的情况一一说明。
白茯苓一早起来,听说还没有陆英的消息,心里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白氏夫妇也觉得很是不安,正在这时,门房传话说安泰公主请白茯苓到公主府一会。
他们一家到京城时,本来是想先让白茯苓去拜会安泰公主的,正巧赶上她有事离京,只留下话说回京后请他们过府一聚,没想到今天她回来了,偏又赶上这个时候。
白茯苓烦躁道:“我没心情去应酬人,能不能改天再去?”
木佩兰心中一动,劝道:“蕴眉她说不定就有陆英的消息,就算一时没有,也可以请她代为打听,她可以自由进出宫廷,又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姐妹,陆英要有什么事情,她也能帮的上忙。”
蕴眉是安泰公主的闺名,她与木佩兰是闺中密友,关系非比寻常,所以彼此都是不论身份,互称闺名。
白茯苓想想也是,于是软磨硬泡要娘亲陪自己一起去,木佩兰想到多年未见的手帕交也很是心动,而且当日她被毁去容貌后,安泰公主就已经见过,也没什么可忌讳的,终于被说动了与她一起出门。
安泰公主府就在离皇宫很近,从忠国公府乘马车出发,一顿饭功夫就到了。公主府本来规矩甚大,不过安泰公主对木佩兰的情况心里有数,所以一早吩咐过下面的人,国公府的马车直入公主府内,由专人接到后院中相见,闲杂人等一并遣退。
两母女被带到一处花厅,侍女送上茶点后便全部退了出去,安泰公主见人都走干净了,从珠帘后转出来,也不管什么天家礼仪,几步冲到木佩兰面前一手拉住她道:“佩兰姐姐,可让我见到你了!我以为你一走就再不肯回来了呢……”
白茯苓从旁边打量她,觉得面前的公主比想象中的还要年轻,眉目间带着与普通女子截然不同的英气,天生一张俊俏可人的偏中性脸孔,看上去似乎只有三十不到的年纪。如果换一身男装,倒像是个英气勃勃的俊美青年。
木佩兰见了她也很是激动,两个女人凑在一起诉说了一阵旧情,安泰公主伸手把白茯苓拉到身边细细看了一阵,怀念道:“这女儿生得跟你当年至少有八九分相似,嘿!我当年曾说想象不出比你更漂亮的女子会是什么模样,今日不必想,真让我见着了。难怪外边的人都说,忠国公府的孙小姐是京城第一美人。”
白茯苓习惯性地回她羞涩的一笑,不想安泰公主竟然皱起眉头,扭头对木佩兰毫不客气道:“怎地把女儿教得跟京里那些小姐们一般的装模作样?”
木佩兰伸手摸了摸白茯苓的长头发,笑道:“是怪我,乖苓儿,公主不是外人,在她面前就不必装了……蕴眉,你可别让她吓着就好,这个可是我家的小霸王。”
白茯苓讪讪嘟囔道:“早说嘛。”
“如果早说那又怎样?”安泰公主笑着打趣道。
白茯苓扬扬眉道:“那侄女儿就赞阿姨有眼光啊!”
安泰公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拍她的肩膀道:“果然是我佩兰姐姐的好女儿。我看京里那些小姐们矫揉造作的德行就烦腻。”
白茯苓叹口气:“京城里头权贵太多,想要随心所欲谈何容易啊!”这是她的真心话,要想耍个性脾气,也是要看实力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