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少所言不假,嗣位之争风云激荡,容不得我后退半分呐···”
恍惚失神了好久,完颜雍这才悠悠叹道:“在大兄的心目当中,我和郎父是他们父子继位道路上最大的障碍,时时刻刻都想着除之而后快。”
岳震顿时被他的话所吸引,暂且忘却了自己的处境,对金国最高的权力争夺,还有完颜家族复杂的血缘关系,充满好奇。
看到岳震一付不明所以的神情,完颜雍索性放下酒杯,仔细的解释起来。“我说的大兄是大金国长皇孙完颜亮,也就是我大伯完颜宗望的长子。”
“哦···”岳震恍然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奇怪的问道:“这就不对啦,完颜兄你自称雍三,土尊者也叫三公子,就是说你上面还有一母同胞的两个哥哥。就算你们父子将皇位抢到手,你岂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裳?”
“呵呵···”完颜雍摇头笑着说:“女真可不像你们汉人,讲究长幼有序,我们最看重还是实力。不错,我是有两个兄长,可是震少你猜错了,我和他们并非一母所生。”说到这,完颜雍蓦然住口,表情中凭添了几分痛楚的扭曲。“我那两位两个哥哥震少你应该不陌生,他们就是宋金战场上大名鼎鼎的金朝悍将,金、银禅子。”
“啊!”岳震闻听着实吃惊不小,但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原来传说中的八大锤决战牛头山,并不完全是杜撰而来,还真是确有其人。只是不知道所谓的金、银禅子,是不是最终死在了岳云和岳雷的手上?
岳震古怪的神情,让完颜雍错会了意思。他赫然解嘲道:“也不知是那个江湖术士胡言乱语,说我郎父五行缺金,因此才有了完颜金、完颜银这么土气的名字。据说当初要不是母亲不允,我就叫完颜铜喽。嘿嘿···”
“既然如此,小弟就更不明白了。金、银禅子是你们大金赫赫闻名的猛士,实力怎么会比你差呢?”
完颜雍颇为不屑的翘起了嘴角。“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而已,只会跟在三伯和郎父屁股后面俯首贴耳,整天叫嚣要为大金王朝一统神州大地。井底之蛙!根本不知道万里神州有多么辽阔,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有很多事靠武力根本是无法解决的。”
“听说你们金国也有主战、主和两派,看来完颜兄你,是比较倾向于主和这一派喽。”他的话让岳震心中一动,隐约猜到完颜雍的立场与这次针对自己的行动,有着莫大的关联。
“呵呵··”完颜雍摇头笑着说:“震少就不必旁敲侧击啦,从临安到扣押商队的地方有很长的一段路呢,到时候为兄一定原原本本的据实告知。眼下正值辞旧迎新的良辰美景,震少你也劳累一年了,何不安享这顿年夜饭呢?”
心里很失望,岳震无所谓的耸耸肩道:“我现在是沾板上的鱼肉,敢不悉听尊便?”
一直倾听着他们谈话的土古论不禁莞然失笑。“三少你要当心喽,小岳先生以弱示人,嘿嘿···随时就要暴起发难啦。”
完颜雍真就不敢大意,起身又把独自吃饭的小桌向后挪挪,更靠近土尊者。岳震忍不住仰天长笑,“哈哈哈!你大金第一强者在侧,我这个后生晚辈岂敢放肆?完颜兄难道忘记了,你我在鄂州时曾有一搏,不过是半斤八两。兄台又何必惺惺作态,实在是让小弟失望的很,也实在有辱你们女真勇士的威名。”
“兄弟你错了。”看着摇头大笑的岳震,完颜雍肃然道:“完颜雍此次决意背叛兄弟,在你震少的背后下黑手,就早已将荣辱置之度外,为达目的在所不惜!”
这几句话,完颜雍虽然说的斩钉截铁,可是土古论还是听出了他内心的痛苦。老尊者微微摇头中,由黯然闭上眼睛,暗自叹息不止。
原本一对意气相投的好兄弟,却弄到如此地步,真是造化弄人呐!
“完颜兄言重了,小弟···”想起刚到临安时,两位异族兄长真心实意的帮助,想起兄弟三人把酒言欢,同唱一首‘笑傲江湖’。再想想完颜雍布署这次行动前后,一定也是满心的挣扎与煎熬。岳震又怎能不动情?他垂下头来,声音很低,很沉,完颜雍与土古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自古忠义难两全,雍哥你为国家、为民族,小弟我不会怪你。今生今世我们做不成兄弟,那就等到来生,你我投胎转世到一个没有战争,没有血腥的年代,再做兄弟!”
他话未说完,完颜雍已是险些落下泪来,大金国的皇孙急忙低下头去。却不料,岳震随着最后的那个‘弟’字出口骤然起身,鬼魅般的闪到了他桌前。完颜雍猝不及防,想退已经来不及,眼看着岳震的手直取自己锁骨。
“呔!”土古论虽然迟了半拍,可还是堪堪赶到桌侧,老尊者低吼一声踢向小桌,小桌随之腾空而起,挡在了岳震和完颜雍中间。
眼睁睁看着良机错失,岳震叹口气蓦然而退,一阵‘稀里哗啦’的杯盘落地,地上已是一片狼藉。
“嘿嘿,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嘛。”岳震弯腰捡起桌布,一边擦拭着手上的汤汤水水,一边摇头诡笑道:“是不是很好玩?完颜兄你要多加小心哦,这样的游戏,小弟一定会经常玩一玩的。嘿嘿嘿···好困啊,睡觉去喽。”
看着他摇头晃脑的走进里间,完颜雍与老尊者相视无语,哭笑不得。
说是睡觉,可岳震身处困局,脑子里不停地分析着金人的最终目地以及自己如何应对,哪能睡得着?完颜雍也是一样,盘算着计划中尽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数。土古论则身负防备岳震反扑的重任,同样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一丝的马虎。
大年夜悄然而去,各怀心事的三个人迎来了新年的第一丝曙光。
时而密集,时而稀疏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同样昏昏欲睡的岳震和土古论猛然振作起来,侧耳倾听着夹杂在鞭炮声里的阵阵马蹄。
与土尊者不断的交头接耳中,完颜雍渐渐露出了笑容。岳震懒得去偷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形势已然很明了,金人计划的第一步已经顺利实施,将所有搜寻岳震的人引入了歧途。也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赢得了先机。
正如岳震所预料的那样,大年初一的清晨,柔福、王渊在岳府短暂的停留后,带着张宪和淮帮船家出城向北,大批的皇家侍卫紧随左右。同时出发的还有一批人,那些身背兵部八百里加急军令打马飞奔的校尉。
事态也如完颜雍预期的那样,柔福与王渊在午夜时分赶到入江口,自然也就失去了追踪的线索。众人一筹莫展徘徊不定中,时间一点点的流走。年初二的拂晓,柔福这才下定决心兵分两路。王渊带一部分人一路向北追赶,而柔福自己则和张宪一道沿大江西行,走这条通往襄阳最快捷的线路。几乎是同一时刻,岳震、完颜雍以及土古论也离开了临安。
看着身前身后衣着光鲜、面带喜色走亲戚的人群,岳震不得不佩服完颜雍思维缜密,算无遗策。
就这样追赶者在前,被追者在后,怪诞的一幕上演了。柔福、王渊急冲冲日夜兼程,而完颜雍不疾不缓,两拨人渐渐拉开了大约两、三日距离。
王渊马不停蹄的扑到楚州,比兵部的传令官还要早了几个时辰,他和韩世忠细说经过的时候,八百里紧急太尉军令才传进了大帅府。其实韩世忠前一天就接到解元的报告,烽火堂与淮帮只交代了一句“买卖暂停”,便同时撤走所有人员,他们两个还因为猜测出了什么事情而大费了一番脑筋。
军令如山,前护军不折不扣的执行着兵部命令,楚州城顿时像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韩帅紧锣密鼓的向防区内各城下发着太尉军令,心绪也是相当的复杂莫名。兵部的军令里没有指名道姓的说是岳震出了事,但是那一句‘皇族至亲遭金人挟持’,还有帝姬亲自率队,加上之前的风言风语。这一切都让韩帅坚信,岳飞的背景将有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楚州耽搁了一天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王渊只得留下几个侍卫继续打探,自己沿着淮水往襄阳方向前进,第一站就是泗水关。
即便王渊亮出了禁军统领的腰牌,他们一行人还是被如临大敌的泗水守军监管起来,他还在欣慰前护军效率时,被闻讯而来的韩正彦一把擎住了手臂。
“王大人,可有震少的消息?!”韩少帅手上的力量让王统领痛得一咧嘴,心里却是热乎乎的。震少一班小兄弟们的热血义气在少年军人的脸上显露无遗,也让王渊一阵惭愧,无言以对,只是摇头叹气。
韩正彦颓然松开手,旋即热切的低声问道:“大人从楚州而来,可曾带来我父帅的回复?”
“什么回复?韩大帅并未告知本官啊。”
听到王渊如此作答,韩正彦好像一座压抑的火山愤怒了,他摘下头盔狠狠砸在地上。“为什么!在父帅眼里这顶官帽就真的这么重要?!为什么我恳求他派人来替我,他就是不同意!事情明摆着,若不找到申屠掌柜,把他们解救出来,震少怎能放手一搏!?难道我们的兄弟情谊在他眼中就一文不值!?”
看着热泪将要盈眶的韩少帅,王渊一阵感动,一样的热血贲涌,却也不得不搂住韩正彦的肩头低声相劝。
“少帅息怒,韩大帅之所以不答应,本官也觉得少帅你太过冲动。咱们这边一折腾,淮北的齐军、金人能不小心戒备?若是稍有不慎,少帅你再身陷险地,岂不是乱上加乱?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震少大智大勇,一定能脱困而出。眼下首要的是做好本份,尽量的为金人制造困难,为震少多赢得一些余地和时间。”
韩正彦的牢骚与委屈,韩世忠看不见也听不到,自然不必烦恼。而此时襄阳的岳飞,正处在心急如焚,怒不可遏的状态,接近了爆发的边缘。
本来岳帅已经慢条斯理的着手准备了,准备着上元节回京的大小事务,最重要的就是一年一份的述职报告。想想一年来岳家军辉煌的战绩,岳飞暗自骄傲着,却又是十分的伤脑筋,这份报告该怎么写?既要进退有度,不能让太尉以及诸位同僚反感,还得据理力争,不能让手下的各级将领默默无闻,更不能寒了下层士兵的心。
‘唉,要是小二在该有多好···’
岳帅费神之际,正好王贵过来准备接替他掌管中军,老哥俩便商议着,一起来完成这项开心的苦差事。
他们的好心情仅仅持续到了大年初五,因为岳云和王郡赶到了襄阳。不用灰头土脸、气急败坏的小哥俩说什么,两位父亲就已经知道肯定出大事了。等到岳云真正的把坏消息说出来,中军大帐里一片死寂。
咔吧!岳帅手中的笔应声而断,将军的面容顿时血色全失。愤怒!愤怒!除了愤怒,还是愤怒!岳飞将两截断笔狠狠地掼在案上,虎目喷火睚眦欲裂。
“父帅!···”
岳云真的吓坏了,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父亲有过如此狰狞的面孔。
“卑鄙无耻!”将军双拳砸在书案上站起身来,咬牙切齿间,岳飞的双眼死死的瞪向帐外,利箭一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所有的阻隔,一直射到黄龙府,射进大金帝国的皇宫。
“宋、金交战近二十年,我岳飞一直称你们为人。今天,我岳鹏举也要骂一句,金狗!卑鄙无耻的金狗!只会用这些下三滥无耻的招式,没胆与我岳家军在战场上一决雌雄,却要去掳我亲人,简直禽兽不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