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烟到西秦后,钟痕便让她住进太子府的梧桐院里,梧桐院离书房极近。在她到达太子府的第二天,钟痕便让人给她送来了润泽湖详细的的水利布置图以及主流以支流的分布图,又给了她几个水利专家,与她讲说湖堤决口之后的水流的流向及良田被毁的面积。
当南烟听到那被炸的湖堤被西秦人说成是湖堤决口,只得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微微一想,也知道大概意思,西秦的皇帝怕引起民变,所以封锁了消息。其实这么做主要的目的,应该是为了维护钟痕。南烟想起上次白洛飞跟她讲过钟痕曾逼迫过老皇帝让位,并将权利集中在自己的手里。不禁感慨良多,钟痕比白洛飞幸福太多,一个父亲要杀自己的儿子,另一个父亲就是被自己的儿子伤害了还百般维护。
自她到太子府后,就再没有见到过钟痕,不见到也好,至少让自己少些担忧。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很讨厌看到钟痕冷冷的模样,不是怕他,而是厌恶。她花了三天时间把那些地图及地理日志研究完之后,心里着实有些不安,她那个计策给西秦带来的灾难是毁灭性的。她就是把水利重新修整好,西秦要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也需要至少十年。
前世连只鸡都不会杀的她,这一次倒好,一个计谋便害死了成千上万的人。南烟心里有些止不住的怅然,虽然决定明日就去现场查看,心里却还是有些负罪感。抬头向上望,却见皓月当空,明月皎皎。心里蓦的又想起了白洛飞,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是否认出了那具假尸体,是否有在想她。明月千里起相思,此时此刻,她终于知道中国的古人为什么常用月这来寄托相思。
南烟微微的叹了口气,轻轻的念道:“但愿人常久,千里共缠绢。”念着念着,泪水却有些止不住下掉。她自认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也从不伤春悲秋,但是此时却深切的感觉到了入骨的相思,以及深切的无助。这么大的事情,让她这样一个弱小的女子独自承担,就算心里不惶惶,心里也难免有些凄凄然。
忽听得耳边传来冰冷的话语:“怎么,后悔当初的举动呢?”
南烟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当下将眼泪抹了抹着道:“明月千里起相思,但愿他也在想着我。”没有回答,却是最好的否认方式了。
钟痕眉毛微微有些纠结,心里升起了一团莫明的怒火,往院子中间的躺椅一躺道:“同是男人,我自然知道男人的心思,哪个男人不会娶个三妻四妾?白洛飞再爱你,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而放弃天下的莺莺燕燕。我劝你还是最好还是尽早把水利整修好,否则只怕你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他的模样悠闲自在,只是脸上有抹难掩的疲惫,嘴角边是深深的嘲讽。
他突然感觉到累了,从身到心的累。早在他儿提时代,父皇对他的教育就是踏平大燕,扩大疆土,到再大一些时母后的失宠连带着他的失宠,他一直想做好一些引起父皇的注意,可是父皇却一日比一日深沉,一日比一日沉默,嘴里时常会念着青楚两个字。初时他以为是父皇要打下青楚,以便踏平大燕。于是每日里勤练武功,学习兵法战术,希望有一天能实在父皇的心愿。等他再大一些时,他看到母后含泪的双眸时,他终是明白了那个青楚不再是个地名,也成了一个人名称,那就人名就是玉问薇。
玉问薇他是见过的,那时他还小,记不太清楚,却知道她是个极温柔极漂亮的女子,只是呆在王宫里时从未笑过,也从未给父皇好脸色过,可父皇却一直宠她宠到了极点,不管她做什么,父皇都觉得是好的。儿时的他不明白那是为什么,等他长大之后才明白,那就是爱情。
当他明白这些的时候,他也十五岁了,父皇也给他结了一门亲,那便是宰相云帆的女儿云蝶儿。云蝶儿十五岁时,他二十五岁。每次当他面对她时,他心里都有些嘲讽和不甘,因为他知道他不爱云蝶儿,而云蝶儿爱他却也不过是因为他是太子,日后是大秦的皇帝!他的身边从来都不会缺女人,府里侧妃侍妾也是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个女人让他心动。正妃的位置一直空着,
对于这门婚事,他是一拖再拖,终于惹得父皇大怒,质问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只回了一句:“我只想找到一个像父皇爱玉问薇一样的女人!”父皇顿时惊呆了,便知道这个儿子终于长大了,只叹了一口气,便再没人催他娶云蝶儿。但是却处处限制了他的权利,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在策划如何拿下大燕,如何攻下青楚。终于在他将出逃的云蝶儿带回来时,他发动了兵变,将朝政大权独缆了过来,却又没有逼他父皇退位。却发动了与青楚的战争,没出征之前,他认为他是必胜的,但是出征之后他才发现一切都偏离了他的预想。
直到润泽湖的湖堤被炸开,他才知道原来他错的有多离谱。这些年来所追求的不过是竹篮打水而已,回国之后,压力也越来越重,这些他也能挺下来。只是突然发现自己真是孤寂的可怕,身边没有可以倾诉心事的知心朋友,也没有分担心情的知心爱人。当看着莫南烟对月相思时,他是那么的嫉妒白洛飞!
南烟自然不知道钟痕心里的百转千回,只是见他的神色有些奇怪,却也不愿意去为他思考,像他那样冷漠的人也没什么好同情的。而且他的话是极其惹人讨厌的,她想反驳他,但想想也没有什么意思,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顺其自然吧,白洛飞若真的变心了,也只是她不善识人罢了,若是他还在等着她,那就是她的幸福吧。对钟痕这个外人而言,又何须解释那么多。越是解释,便越显得她心里没底,她越是表现的心里没底,钟痕只怕会更加的开心,她才不要趁了他的意。
南烟淡淡的道:“你送过来的那些资料我已经全部看完,你明日便派几个得力的人随我去一下决堤的地方。”说罢,她又望着头上的明月。
钟痕微微一愣,原以为她会生气,即使不生气,她也应该反驳几句,却没料到她的反应这么平淡。心里微微有些着恼,心情原本有些阴郁,此时他只感觉那些烦闷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当下冷冷的道:“你的速度挺快的嘛,是不是想为自己犯下的罪过赎罪?”
南烟看了他一眼,轻轻的道:“没有所谓的赎罪,只是责任罢了。我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也只是站在我的立场在思考罢了,换作是殿下,只怕也会有相同的举动。”说罢,也不再理他,走回屋里,关上门,熄了灯,自顾自的睡觉去了。她发现跟他说话不是一般的累,也不是一般的令人生气。
钟痕见她回房,把他独自一人丢在这个院子里,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大不敬的作法,似乎到现在为止只有她一个人敢这样做。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轻视,他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她内心的负罪感与白洛飞的感情,他根本就要胁不了她。她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按理来讲,他应该很生气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还隐隐有丝开心。听到她那句她本不是这个世上的人时,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去深究。
第二日一大早,钟痕便亲自带着待卫及西秦的水利专家与烟一起去了决堤的现场,由于南烟身份特殊,不用钟痕讲,她也是女扮男装,自称乔风,而不是莫南烟。乔风这个名字既然盗用了那就用的彻底吧。
南烟见钟痕亲自前来,反倒吃了一惊,他不是国事繁忙吗?再想一想,或许现在的国家之事再大也没有比重修湖堤更加重要了。
望着滔天的水光,南烟眉头深锁,拿出随身所带的纸笔,摊开地图,用笔画了条线,命工匠安排人将那条线挖成宽约两丈的人工河。那工匠听得奇怪,还从未见过如此治水之人,抬头寻问钟痕的意思,钟痕却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他只得去照办。
工匠不明白南烟的意思,钟痕却是一眼就看出了那条线的高明之处,那条线紧靠被毁的良田,中间又隔着以前的一条防护堤,没暂时没有漫过去,便于悠筑长河,而且有了这条河以后,日后就算润泽湖再次决堤,也伤不到这万顷良田了。
只是修建这条河的时间只怕是不会太短,南烟显然是料到了这个问题,她曾答应过钟痕要替他保住下半年的收成,便听得她吩咐道:“派三队人分批挖河道,一队从头开始挖,一队从中段向两边挖,另一段从沼国的入海的泯河向里挖。”
钟痕在旁问道:“按这样的速度要多久才能完工?”
那工匠答道:“分成三段的话去哪里找这么多的人手?每一段都得数万人,现在百姓都饥苦不堪,只怕是极难征调。”
南烟在旁道:“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殿下觉得是否可行?”若是他愿意的话一方面解决了无家可归的人口的问题,另一方面还有完成人工河的修建。
钟痕问道:“说来听听。”原本钟痕对把她用来治水只抱极小的希望,一个女子再厉害又能懂得多少?惩罚白洛飞,报复她的心倒是占了绝大多数,却没料到她却是如此认真的对待这件事情,而且这个办法比之前西秦治水的专家提出来的更为可行。
南烟答道:“乔风想请殿下从国库拔出白银一千万两来挖人工河,不再只是支付工人的工资,而是把所有流离失所的百姓全部动员起来。一则百姓是为了恢复自己的家园,也有动力与士气,再则还能得到一定的工钱,吃饭也有了着落,一旦将大水引退,又能马上投入生产。”原来以前西秦在修建国家设施时,只是任用征调的军士,从未用过普通老百姓,因为西秦的总人口并不多,而所有的成年男子都会被应征入伍,余下的老弱妇孺则多在家里种地,以保证一国的粮食供给。而入伍的成年男子每年有一个月的假期与亲人团聚,而这个假期是相互间错调开来的。
钟痕再次略带吃惊的看着南烟,听她这样讲话,便知道她对西秦用工的情况极为了解。当下点了点头道:“没有问题。”
走到决堤的湖口前又命工匠赶紧修补堤口,四月份雪山的雪也要化了,如果在五月份还没修筑好的话,只怕又是另一场水灾。那个堤口原先已有人在动工,但是水一直在流,垒上一些泥土就又被冲走了。南烟看了直摇头,这样修补能有什么用?看来西秦的这些工匠在修筑水利上实在是不敢恭维。
南烟见此情形,便命人连夜缝制布袋,布袋里全部装满泥沙,再将布袋口扎上,做好了约一百多个,便命人扔在湖堤上,如此一来,成袋的泥沙比散的泥沙不容易被水冲走,湖堤很快就修筑了起来。
接下来的近一个月来南烟每日都会去看那条人工运河的进度,百姓听说去挖运河有工钱拿,有饭吃,纷纷踊跃参加,又知道挖好那条河后,便能得建家园,恢复生产,于是也分外努力的干活。南烟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心里忍不住有些感动。这些朴实的百姓,实在是有些可爱。
她又劝钟痕去邻国买些粮食的种子,按这种进度,在六月份应该能引掉一部分的水,那时候还能种上一季的粮食。钟痕在听到她的这个劝说后,问道:“就算六月份能引掉一部分的水,露出高一些的土地来,而大秦一到十月份便天气转凉,这几个月又有什么作物能够生长?”
西秦十月份变天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她有些嘲讽的道:“看来殿下是打仗打久了,一点都不关心农业,居然不知道大燕的季黍的生长期只需要三个月,还有四个月为什么不可以种?”那个季黍有些类似于现代的小米,大燕人极是喜欢用它来煮粥。南烟也是在学士府里无聊时,跑到郊外去玩时,和当地农民聊天时知道的。
钟痕被她问的哑口无言,他的确不善农事。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有些难堪又有些感动,原来对她一直设防的心在这一切也终是将防线全部撤掉,她比自己更关心西秦百姓的生活。再想一想,又觉得她这样做是理所当然,事情应她而起,她自然得想办法解决。
钟痕也是对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世犯错的人虽多,却没有几个敢承担自己犯下的错,就算愿意承担,也没有几个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
第二日一上朝,钟痕便命户部的官员去向大燕买季黍的种子。
南烟在制定完修堤与挖河的办法之后,又画了一些在人工河边修建一些水渠的方案,日后西秦的良田的灌溉会更加的方便。闲来无事,她又画了简易水车的草图。画完之后,她又不禁发起呆来,若是一切执行的顺利的话,只怕不用十年,西秦将比没被水淹之前更加富裕,到时候钟痕若再发动战争可如何是好?想了想便将那草图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
南烟回想起自己来西秦好似都快三个月了,这几个月来她白天在工地在奔忙指导,晚上又在想着如何将这人工河尽快修筑好,三个月过去了,那条河也已大概成形,分成几段将水引了过去,只待日后将那些分段的水堤挖开,那条河也将通向大海了。
只是不管她有多忙,心思有分成多少份,心里总是被那份刻骨的思念折磨着。她想尽千方百计打探白洛飞的消息,却也只知道在钟痕撤兵后不久,白洛飞也只留下五万兵马看守边关,余下的便一无所知。
她心里又气又苦,知道问不到他的消息,身边的这些人只怕都得到过钟痕的授意,钟痕不想让她知道白洛飞的消息。
这边的事情也忙的七七八八了,余下的事情也变得按部就班了,她几次向钟痕提出要回青楚的请求都被他以人工河还未完成推脱掉了。想骂他言而无信,好像又不是,现在事情本来也就还未完。
南烟心里只觉得苦极了,在这个地方,她一个朋友都没有。西秦的也没人知道她是青楚的韩王妃,但是个个都对她有礼却疏远,除了公事之外,极少有人能再跟她说上几句话。
不过自从她修好堤坝之后,就赢得了百姓的尊重,那些百姓见到她倒是极为热情,所以她宁愿在工地上呆到天黑也不愿意回太子府。
这天一直陪在南烟身边的那个侍卫由于临时有些紧急的事情先回去了,南烟独自一个人骑着马走在漠阳的大街上,王都漠阳因为这一场水灾而显得极为萧条。到傍晚,大街上更是没有几个行人。
南烟由着马慢悠悠的在街上走着,此时闪过脑海的念头便是逃跑,没人有看她,此时只怕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只是还没转上一条街,她便发现她又在异想天开了。原来在她的身旁至少有十来个人跟着,南烟心里划过一抹冷笑,原来钟痕把侍卫调走,不过是为了试探她而已。她有丝气恼又有丝沮丧,钟痕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她!
一抬头,只见旁边的深墙高院的大门上写着宰相府三个字,原来她七晃八晃居然晃到宰相府的门口来了。她情绪甚是低落,正打算离去,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她一下子变得精神了起来。谁说她在西秦没有相熟的人,她可是认识宰相的千金云蝶儿。
当下便让门房去通报,只说是故人来访。那门房曾在南烟悠堤的时候见过她一眼,此时一见她,激动无比,直夸她是西秦的恩人,南烟被他夸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所作的一切不过是在赎罪罢了。赎罪,钟痕的话,此时却在她的心里涌了出来,她突然觉得这个词语很贴切。当她看到那些失去家园而又淳朴的百姓时,心里确实是在赎罪。
云蝶儿听得门房莫名其妙的通报时,心里有些疑惑,乔风是她的故人?这里是她的家,又何来的故人,但是乔风的大名她还是听过的,知道是这次治水最大的功臣,而且现在是钟痕面前最当红的人。
一想起钟痕,云蝶儿便又爱又恨,自他此次战败回国后,便再也没有找过她。而她去找他时,他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见,而且父亲的权力也被他削去了不少,再这样下去,只怕她还没嫁给他,父亲也快被他逼疯了。而他也迟迟不提迎娶的事情,她都已快二十了,哪里还耗得下去?她芳名虽盛,但是太子的未婚妻又有谁敢打她的主意?或许见见这个乔风也不错,只是他来找她是做什么?
男女有别,此时又是日暮时分,怕引人闲言闲语,云蝶儿便让门房引他在大厅见面。云帆因为皇帝找他有事相商,还未回府,他又只有她一个女儿,这个家云帆不在,她便是最大的。
当南烟走进大厅时,云蝶儿见是南烟,大惊道:“是你!你就是乔风?”她实在是不敢相信那治水的英雄居然是之前对她百般欺辱的莫南烟!
南烟早已料到她会吃惊万分,当下淡淡的道:“不错,乔风正是在下。当日与蝶儿小姐初识时,不知小姐真实身份,若有得罪,还请小姐见谅!”来找她,虽然不算是求她,却与她之前有些过劫,还是先道歉的好。
云蝶儿冷冷的道:“你那样得罪了我,一句道歉就能抹得干净吗?还有,你到这里来有何目的?”
南烟嘻嘻一笑道:“小姐是问我来西秦的目的还是问我来找你的目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