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屋外寂然无声,除了盛青蒿飞针走线,羊肠线拉过皮肉的声音偶尔嗤啦作响。
皇太孙元应佳脸色煞白,终于受不了了,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那幅血淋淋的场景。
盈袖镇定地端着托盘站在盛青蒿身边,偶尔见他额头有了汗,就照他先前的吩咐,用白巾子给他擦去。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外面的人等得腿都麻了,才看见皇太孙元应佳扶着太监的手走了出来。
他对回廊下坐着的元宏帝躬身道:“皇祖父,里面皇祖母的病……已经治好了。”
“好了?”元宏帝站了起来,“那醒了没有?”
盛青蒿背着药箱也走了出来,先对元宏帝行礼道:“陛下,皇后娘娘脸上的东西,我都给她取出来了,该做的手术也都做了。但是目前她还在沉睡当中,醒了之后,也要等十四天才能拆线。”
“拆线?”
“对,因为要将她的脸皮全部揭起来,才能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东西取出来后,脸上当然有伤口,所以我给她缝起来了,包扎了一下。”盛青蒿说着,转身对跟在他后面出来的盈袖道:“把从皇后娘娘脸里面取出来的东西呈给陛下御览。”
盈袖捧着托盘,将那些软骨送到元宏帝面前,一边道:“听盛公子,这些是猪骨头。”顿了顿,又补充道:“猪脚趾骨……”
她的话音刚落,院子里就响起一阵阵作呕的声音。
元宏帝闭了闭眼,心里也一阵恶心,但还是忍住了,转头问皇太孙元应佳:“这些东西,真的是从你皇祖母脸里面取出来的?”
皇太孙元应佳别过头,根本不敢看托盘上的东西,惨白着脸点了点头。
“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来朕真的要给北齐皇帝修书一封,仔细问一问了。”元宏帝脸上一派沉重,扶着总管大太监的手站了起来,吩咐道:“摆驾回宫。”
盈袖忙道:“皇祖父,那皇后娘娘怎么办?”
“佳儿,你送你皇祖母回宫吧。”元宏帝同情地看了看他,“记得要小心些,别经了风,见了水,病情加重就不好了。”
元应佳低着头应了,很快命人将皇后齐雪筠抬了出来,送回宫里去了。
虽然大家暂时没有看到皇后齐雪筠的真面目,但是先前那幅尊容实在太过惊悚,大家的心情依然久久不能平静,根本就想不出所谓的“手术”之后,皇后齐雪筠会变成什么样子。
几个太医目睹了盛家后人神乎其神的医术,都是感叹不已,可惜盛青蒿做完“手术”,已经是累得话都说不出来,要回去安歇了,没有跟他们再细细探讨钻研。
眼看天色不早了,吊唁的人逐渐离去,亲王府安静下来,等着明天迎接更多的宾客。
谢东篱和盈袖回到房里,两个人坐到榻上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今天多谢你了。”谢东篱握住盈袖的手,举到唇边,低头亲了一下。
盈袖笑着摇摇头,“我应该的。”
刘灵筠也是她的婆母,为婆母当日受到的冤屈张目,不是她这个做儿媳妇的应该做的吗?
盈袖靠到谢东篱怀里,“婆母过世的早,这是我仅能为她做的事。”
“不,你还能做别的事。”谢东篱圈住她纤细的腰肢,语声中带了点调笑。
“还有什么?”盈袖抬眸,有些傻乎乎地问道,“上坟?上香?”
谢东篱忍住笑,在她面上亲了一亲,“你还能对她儿子更好一些。她一定会更高兴。”
盈袖怔了怔,才明白过来,忍不住握拳在谢东篱胸前捶了两下,“真是不知羞……难道我对你还不好吗?”
“当然好,所以我说的是更好。”谢东篱低头,含住她的唇瓣,含含糊糊说道。
“已经好得不得了了,还能怎么更好?”盈袖双臂圈住谢东篱的脖颈,整个人偎了过去。
谢东篱在她耳边低低地笑,“自己想。要我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盈袖嗔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屋外传来采桑带着笑意的咳嗽声,“五爷、五夫人,晚饭送来了,请问摆在哪里?”
两人忙松开彼此。
盈袖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道:“摆到暖阁来吧。记得让小厨房烧热水,吃完要沐浴。”
采桑笑着应了,带着下人送进来热乎乎的饭菜,伺候盈袖和谢东篱用了晚饭。
吃完晚饭,盈袖和谢东篱携手到院子里消食散步。
外院的灯笼都点了起来,映得半边天空红艳艳的。
谢东篱拉拉她的手,轻声道:“我明儿就走了。”
盈袖点了点头,眷恋地看着他,“你好生治病,完了记得早点回家。”
谢东篱“嗯”了一声,抬眼看着外院的方向,又道:“皇后这边你不用担心了,到我回来之前,她都翻不起风浪的。记得别让她死就行,不然麻烦可能更大。”
盈袖又应了一声,“我省得。”说完又讥嘲笑道:“就算我想,皇太孙殿下也是不肯的,他一定会尽全力保护皇后娘娘。”
“这是自然。”谢东篱一点都不奇怪,“北齐那边,我还要动点手脚,拖住夏凡,免得他跑到东元国兴风作浪,你们不一定招架得住。”
夏凡统领北齐锦衣卫,手下能人辈出,当然,夏凡最厉害的,还是他自己的本事。
连谢东篱都忌惮他三分。
“夏凡肯定会来的,凡春运可是他唯一的外甥女,听说是当女儿待的,你能拖住他吗?”盈袖有些不信。
谢东篱深吁一口气,“不管成不成,总得试一试。”
他没有把话说满,但是已经送出消息,命令东元国在北齐的间者见机行事,离间夏凡和北齐皇帝。
夏凡再厉害,没有北齐皇帝支持,他是没有可能跟东元国整个国家斗的。
也只有北齐皇帝,能够治住夏凡。
……
此时的北齐京城,夏暗香和两个婢女被抓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夏凡看了秘报,气得七窍生烟,一拳打穿了锦衣卫大堂鲜红的梁柱。
“东元国那帮子人敢动暗香!我看他们都是不想活了!”夏凡的脸色变得紫涨,说出的话粗声粗气,十分吓人。
“督主息怒!县主既然在东元国遇险,您看,要不要找圣上搬救兵?”夏凡的手下忙劝说道,提醒夏凡,这件事是两国之间的事,光他们锦衣卫,可能还救不了夏暗香。
夏凡坐回虎皮太师椅上,眯了眯眼,想了一会儿,才问:“圣上这几天心情怎么样?”
齐孝帝这些天听说余毒又发作了,几天没有上朝,只用内库里仅有的几块解毒石吊着一口气。
那解毒石还是从前朝大周余留下来的,没有多少,但是如今被齐孝帝用得差不多了。
北齐京城所在的位置,就是前朝大周的京城。
可以说,对于大周的继承,北齐一向自诩是正统。
它继承了大周的京城、继承的大周皇室的国库和内库,也继承了整个中州大陆的北面一大片土地。
东南和西南两块土地被东元国和南郑国瓜分。
北齐历代皇帝一直是心心念念,想恢复大周的荣光,非要一统三国不可。
但是不知怎地,就像是被诅咒一样,每次到了有可能摧毁南郑或者东元的时候,北齐内部就会出岔子,自乱阵脚,让屡次南征都无功而返。
近百年来,北齐有两次南征最接近统一的时候。
一次是北齐大军刘常雄还在世的时候,另一个就是三十年前,当时还是北齐太子的齐孝帝带着义妹齐雪筠出访东元国,大军压境,逼元宏帝就范。
但是这两次,北齐国内部莫名其妙就出了乱子,逼得他们不得不撤军。
刘常雄那次,是这位大将突然暴毙,然后家人横死,只留下一个女儿,被北齐老皇帝收为义女,改姓齐,封了公主,就是后来嫁到东元国做继后的皇后齐雪筠。
当时北齐国南征完全靠大将刘常雄的不世神威,所向披靡。
可惜他一死,北齐军队就成了一盘散沙,被南郑国军队打得屁滚尿流,甚至一度突破北齐和南郑的国境线,往北齐境内追了一百多里,后来那一百多里就被南郑国占着不还了。
这一次南郑国内乱,北齐皇帝大喜之下,便派了大量北齐军队往西南收复当初被南郑国趁乱占领的那一百多里领土。
南郑国新任皇帝郑承为了坐稳皇位,将绝大部分军队都调往京城保护自己,于是当年南郑国昌兴帝占领的一百多里北齐土地,又被北齐夺了回去。
北齐皇帝前些日子带病坚持上朝,日日与兵部将领商谈西南军事,虽然身子疲累不堪,但是精神还是很振奋的。
不过那片土地一夺回来,齐孝帝就再也撑不住了,接连歇了四五天,只在内宫静养。
夏凡明知齐孝帝最近身子极端疲累,但想到夏暗香犯的事,他还是硬着头皮去求见齐孝帝。
“圣上,夏督主有事要求见圣上。”齐孝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圈着手走了进来,在齐孝帝耳边悄声说道。
齐孝帝慢慢睁开眼睛,额头上尽是忍痛忍出来的汗珠。
他颓丧地摇了摇头,缓缓地道:“夏督主有什么事吗?”
那太监微微一笑,捏了捏口袋里今日被人塞的银子,小声道:“是为了夏督主的外甥女夏暗香的事儿……”
“他外甥女?”齐孝帝皱了皱眉,“这种事找朕做什么?”
齐孝帝十分反感公私不分的人。
对于夏凡,他是又要用他,又要防他。
夏凡本事高强,北齐锦衣卫掌管得头头是道。
但是夏家从夏凡祖父开始,已经是祖孙三代执掌锦衣卫,已经将锦衣卫打理得如同他们家的私产一样。
对于这一点,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高兴。
但是夏家已经尾大不掉,不可能一下子就把夏凡从锦衣卫调开,因此该敷衍,还得敷衍,该拉拢,也要拉拢。
给夏凡的外甥女夏暗香封县主,就是齐孝帝给夏凡的甜头,让他能继续死心塌地给北齐皇室卖命。
但是仅此而已。
给金银爵位赏赐没问题,别的再多的,就算齐孝帝想给,北齐朝堂内部也不会允许他给得太多。
那太监深知这一点,因此才敢接了别人的银子,悄悄在齐孝帝跟前上夏凡的眼药。
“圣上,奴婢倒是听说了一点端倪。”那太监端起齐孝帝刚刚没有吃完的药膳,拿起调羹,一勺勺喂给齐孝帝吃,一边道:“要说这暗香县主,啧啧,在咱们北齐的地位,比圣上的公主还要高贵。她去了东元国,东元国上上下下拿她当北齐公主伺候。她大概是被伺候惯了,一时不爽,居然拿剪刀刺死了东元国的元亲王。”
齐孝帝愣住了,“什么?!她在东元国,杀了东元国的元亲王?!”
齐孝帝知道,这元亲王,就是元宏帝“流落在外”的嫡出皇子,也是硕果仅存的元后嫡出皇子,是当初元宏帝哄他们说一出生就死了那个小皇子。
“是啊,您看看,东元国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就把她抓起来了,判了绞刑,秋后行刑。”那太监又喂了一勺药膳到齐孝帝嘴边,“圣上,这药膳味道还不错吧?”
齐孝帝将那调羹推开,“不用了,朕吃饱了。”又道:“这姑娘这么大胆子,好端端地,怎么就杀了东元国的亲王?如果朕没有记错,这亲王,当初是她养父吧?”
夏暗香的身份,夏凡是向齐孝帝禀报过的。
张兰莺的北齐间者身份,也是想齐孝帝报备过。
张兰莺算是为北齐捐躯了。
齐孝帝也是有一小半看在张兰莺份上,才给夏暗香封的北齐县主。
那太监嘻嘻地笑,凑到齐孝帝耳边道:“其实啊,奴婢还听说,是暗香县主看上元亲王了,给他下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但不知怎地,后来又反悔了,不想煮熟饭了,可元亲王吃了药,当然不肯放她走,两人拉拉扯扯之间,暗香县主就用剪刀刺伤了元亲王。只是伤势过重,元亲王才死了。”
齐孝帝这才点了点头,喃喃地道:“这还差不多……死了倒好。”
他当然是希望元健仁死的,他死了,他们北齐要对付的目标就只有元晨磊一个人了。
齐孝帝眯了眯眼,笑道:“既然如此,就让夏督主进来吧。”
“啊?圣上,您真要为了这种风流韵事,跟东元国对着干?”那太监吓了一跳,只觉得袋里的银子都要长脚跑了。
“那怎么可能?”齐孝帝摇了摇头,“但是夏督主的亲人犯了事,朕总是要安抚安抚的。”
那太监放了心,出去请夏凡进来。
夏凡一进来,就红着眼睛跪了下来,对齐孝帝道:“圣上,属下的外甥女在东元国为了北齐,杀了他们的亲王元健仁,还望圣上体恤,将属下的外甥女接回来!”
这是要逼齐孝帝出面,以国家的名义将这件事揽过去。
齐孝帝当然没有这样傻,他叹了口气,道:“夏爱卿,你的外甥女犯了这样大的事,你心神大乱是有的,朕不会治你的不敬之罪。你的外甥女这一趟虽然间接于北齐有恩,但往实了说,这件事实在是说不出口。夏爱卿真的要以北齐举国之力,为令外甥女的风流韵事背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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