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十二州歌 > 琉璃梦之二十五 所听全文阅读

靳玉微讶但并未多问,带着她以一种看似寻常的步法迅捷地追到那男子及其同伴身后。

他们隔着几个人跟着对方,见他们进酒楼被小二领向雅间,柔安立刻问,“有办法潜入雅间偷听吗?”

靳玉看了将“偷听”二字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的她一眼,带着她循向他们离开的方向,略一辨认小二的嗓门,几跃几落,从窗户进入雅间,带她藏身在屋顶角落处的房梁上。

她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按照他的指导,放慢和放轻了呼吸的节奏的声音。

柔安之所以要跟上那男子,是因为她被扶住时瞟到的他袖口处露出的半幅纹身——简单凌厉的几笔线条,勾勒出了斜半个气势森森的狼头。

狼乃曾经的狼族、如今的蛮族王族的专用标记,就她所知,现在活着拥有狼头纹身的人只剩下一个,其他曾经拥有的人早已被屠戮干净,以蛮地的植被状态和如今的节候,估计坟头草都及膝高了。

再想起那男子高大身材透出的迫人气质,也不难推测出他的身份了。

——狼玕为什么会出现在璃州城中?他应该在蛮地主持部族迁移一事啊?木莲并未探听到蛮王亲来璃州密谈的消息,可见,他为私自潜入……他有什么目的呢?

柔安还在思考,狼玕和一个书生模样的景国青年便走进了雅间。

青年对狼玕说了“此地绝对保密”的话后,二人便分宾主坐定,开始互问近况。

柔安听到青年的声音,顿觉耳熟。

她刚才在熙攘的街上同狼玕的同伴擦肩而过,并没看清他的长相。而书生坐下后,恰好正对着她的角度,他一抬头,她便看清了他的脸,不由大惊,她立刻抓紧了靳玉揽住她的手臂,好抑制住险些出口的惊呼。

柔安认识那个人!

——表哥好友,谢归尘。

对于这位谢大人,柔安在恩荣宴上初见时就印象颇深。

她读书过目不忘,但对记人相当不擅长,平日里苦心记忆宫里的点点滴滴便罢,参加新科进士的恩荣宴时哪里还会那么仔细?对于品貌端庄的士子欣赏过就完,何须下力气去记,就算有用,也得等出降后有了公主府之后了,到时候再记不迟。

可是这一位谢探花,真是想不记住都不成。

她还记得他入场的那一刻,全场皆寂,几乎所有人,特别是贵女们,全都看向这位新科探花郎。

曲水流觞,觞再没人理;红花燃溪,也不如他迷离……他从蓊郁的花树间走出,就像画一样精致唯美,连一向对美貌免疫的柔安也不由赞叹——史书中对美男子“貌如好女”的记载所言不虚,可惜他身边和他一同到来同样姿容出众、丰神雅淡的榜眼只能得到人们的“第二眼”了。

柔安的视线没在谢归尘脸上停留太久,既因为她并不很心水阴柔美男,也因为她觉得探花榜眼相映成辉一起看效果更好,还因为谢探花旁边那位名为苏久的榜眼……是她表哥。

如果没记错,这位谢探花如今已是翰林学士,听说皇帝早有对其委以重任的打算,此次来璃州传旨的就是他……

可他一月前传的旨,如今竟还没回京复命,反而流连璃州,甚至同蛮王密会?

看来这璃州气候干燥,水却很深。

柔安一边暗自揣测两人出现在此地甚至偷偷会面的原因,一边屏气凝神听他们的谈话。

她不由庆幸,幸好蛮王骁勇则以,对武功一窍不通,才能给她被靳玉这样神鬼莫测的顶级高手带领着听墙脚的机会。

“按路程来算,芳敬此时应当已过武州,如此赶回璃州,可会引来麻烦?”

芳敬?柔安一怔。

她虽然没记住谢归尘的字,但她确定不是“芳敬”。可是,“芳敬”作为他人之字,似乎很久以前在她心底留有记忆……“芳敬”,何时听过呢?

来不及她在回忆中细翻,谢归尘已经回答了。

“表哥不必担心,我佯装卧病难以赶路,又以担心耽搁复命为由,让其他人回京报信了。驿站中诸事皆打点过,当不会有人发现我返回璃州。”

表哥?!柔安又一把攥紧了靳玉的袖子。

蛮王是谢归尘的表哥?!

她听说过蛮王生母是汉女的传闻,但她以为其母为先前的蛮王从边境强掳回去的汉女,谢归尘乡试的地方在距离璃州比瑝州还远的衮州,除非少见的远嫁、经商之类的缘故,那位女子怎么可能从衮州到边境呢……

柔安细听他们所谈之事。

本来,她还心存侥幸,只当下面二人恰好是亲戚关系,迫于阵营不同而偷偷见面以全血脉思念之情。

但是,随着谢归尘越说越多、越说越深,她发现,她还是太甜了。

谢归尘在向狼玕透露朝廷的谈判策略和利益布局。

柔安很惊讶——她当然不是惊讶谢归尘能得到这些信息,以他翰林的身份,作为起草诏制的天子近臣,知道相关的准确消息一点都不不奇怪。

她惊讶的是,就算谢归尘同表兄感情极好,就算他一点都不在意生他养他的景国,他竟然也对自己的前途毫不在意?

翰林穷没错,熬得久也没错,但政治前途大好啊,说不可限量都不为过。等他熬出头,权且不必说,钱也绝不是问题,以他之能,拜相更是必成之事,彼时一国风云变幻都出入于他手,生前身后名应有尽有……他在景国能得到的利益确定而巨大,他现在这么不遗余力地出卖景国是图什么呢?

图他表哥攻下景国封他为王?就算真的打下来了他要以什么身份捞取胜利果实呢?蛮王的景国表弟?蛮地的贵族干吗?被统治的景国百姓干吗?

就算他能顺利被论功行赏,以当前两国对峙的形势和长年战争中可能出现的变数来看……这利益太缥缈,他等得着吗?

柔安听了一脑门子的朝廷机要,仔细地观察着讲这些事的人——表情冷静、言辞流畅有条理,不像脑子进水了啊?

那谢归尘为何这么和景国、和他自己的人生过不去呢?

这么不计代价地破坏、摧毁,就像已不在意己身,就像有深仇大恨一样……

——对!仇恨!

她想起来什么时候听过“芳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