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护士那里拿了检查报告单,我和林宇浩返回范医生的诊断室。
诊断室里静寂无声,等着叫号的几个病人都礼貌地坐在门口外的椅子上。我和林宇浩站在空无人影的办公桌前,等了几分钟才见范医生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大概是刚给屏风后面的某个病人做了检查,还戴着手套和口罩。
摘下手套和口罩,在墙角的水龙头下洗了手又用消毒液擦拭了一遍,她坐回椅子上,接过我们递过去的检查报告。
“嗯,确实怀孕了,”放到眼前仔细看了一会,她平静地得出结论,然后抬目扫过我,紧接着又面无表情地看向站在我身侧的林宇浩,仿佛理所应当地认为他才是那个能够决定肚子里这个生命去向的掌权人,“你们打算是要这个孩子还是不要?”隔着并不宽敞的桌面,她看似征询一般地问,可冷然无波的语气却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虽然已经听过检验科医生安慰的话,也清楚眼前的医生提出这样的问题只是诊断过程中正常的询问语,可精神上还是不免紧张,担忧着是不是孩子的发育上或是我的身体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问题。
这可能是很多准妈妈们遇到的共同心理题吧!希望孩子是健康的,希望自己是平安的。
“要,要,要。”仿佛一个饿了三天的穷人面对酒店里提出的要不要免费吃顿大餐的询问,我眼巴巴地看着范医生,像一个极力想在裁决命运的掌权人面前表态忠诚的热血人士急切地表明自己是百分百地在意着这个孩子。
而与此同时——
“要,当然要。”另一个表态的声音也不甘落后地响起。
显然,和我一样,林宇浩也迫切地想告诉范医生自己是欢欣着这个孩子的到来的。
范医生滞了滞,神情间划过一丝意外,似乎我和林宇浩回答问题的态度大大地超出了她原定的预想,但,一瞬,她便恢复了正常。
“要就好。”干干地笑了笑,她收回投注在林宇浩身上的视线,意味不明的目光颇感兴趣地瞟过我。她放下手中的报告单,侧身从旁边的一堆资料里抽出一个粉红色的小册子。在那册子的封面填上我的姓名后,她伸手拉过旁边装血压仪的盒子,像一位普通医生和蔼地对待患者,第一次温和了神色,对我说:“来,我给你量量血压。”
借着林宇浩的帮助,我听话地从毛衣底下伸出胳膊,任她检查,然后又看着她将那些从仪器上得来的数据读给我和林宇浩后记录到那本册子上。将册子上关于我个人信息方面的资料填好,她又建议我再去做几项检查,因为很多希望生出健康孩子的女子在怀孕前都会到医院做做孕前检查,而我没有,所以为了孩子着想,也为了我的身体着想,她很尽职责地建议我做个全面的目前身体允许做的孕早期检查。
乖乖地拿了单据,我站起身,和林宇浩准备离开,不想,一回头竟看见前一刻与我在三楼交谈的那女子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她微微挺着肚子,一手捏着检查报告,一手拎着手提包,闲适地站在进门后的右手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目光几分探究地看着我和林宇浩。
假装没有发现她目光中打量的意味也没有发现她表情上的怪异,我微笑如常地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跟在林宇浩身后平静地走出诊断室,只是在走出诊断室的门不到两米处,手指戳上了林宇浩的胳膊。
“刚才站在我们身后的那个孕妇你认识吗?”我悄声问。
“不认识。”林宇浩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着,步伐沉稳,背影挺拔,似乎情绪上一点也没受到那女子的影响。
“哦……”心中微微一动,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按道理,林宇浩这样年轻帅气又兼商贸精英的身份,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异性目光并且生出一些别人认识他他不认识别人的事,这都应该是很正常的,可为什么我就感觉那女子看向林宇浩的目光里不是那种看到帅气异性呆怔羞涩的花痴反应反而更像是一种看到熟悉之人做出超常规行为的震惊、探究、鄙视以及不可思议呢?
林宇浩朝前走了几步,发现我停在原地没有跟上去,不得不转身折返了回来。
“怎么了?”他疑惑地问。
“你一个人去交费处,好不好?”摸了摸鼻尖,我目光柔软地看着他。
林宇浩愣了愣。
“我有点累了,不想再走,就坐在这里等你。”指了指走廊两边空着的椅子,我补充道。
医院收费室在一楼,检验科在三楼,而范医生的诊断室却在二楼,所以怎么看我都没必要跟着林宇浩去一楼转一圈再回来经过二楼然后爬上三楼。虽然有电梯,可以不用步行,可医院里的电梯很多时候你走楼梯都达到要去的楼层了它还在慢悠悠地上下晃荡,何况乘电梯得站着,站着哪有坐着舒服。
“好,”林宇浩倒也干脆,看着我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叮嘱一句:“在这里等我。”便转身去了。
等他身影消失不见,我急忙起身,无视旁边几个坐着正等待医生叫号的病人探究的目光,悄悄地走到范医生诊断室的门外站定。
诊断室的门没有关。
站在门外的墙边能清晰地听到里面轻微地交谈。
我一边作出一副等人模样依靠着墙垂眸看脚下干净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地面,一边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虽然,作为一位品行良好受过高等教育的高素质人士,偷听这两个字实在不应该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可无奈于对那女子的好奇,明知这是有损形象的不道德行为我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做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的矛盾体……就好像明明知道喝酒伤身,抽烟伤肺,却偏偏还是乐此不疲。
“范姐,检查报告没问题吧?”门内传来女声轻柔地询问。
“嗯,没问题,看起来一切正常。”
“昨天晚上我感觉到它动了一下。”
“是吗?那说明孩子发育得不错,这段时间胃口如何?”
“比前段时间好多了……”
………………
很平常的医生与准妈妈之间的对话,可渐渐地,话题却变成了……
“范姐,刚才出去的那个男的是不是姓林?”
“是啊,姓林,怎么,你也认识?”
“怎么不认识?你忘啦,上次在桃源山庄,我也在场。”
“对哦……我记得当时还是你老公来找的我……你老公和那个叫陈婧的女子好像还挺熟……”
“她是我老公小姑的女儿,桃源山庄就是她家的产业。”
“是吗?难怪那天……”
……
听着一个个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名从范医生与那女子的交谈声里蹦出,我慢慢地僵硬了身躯,虽然本就抱着打探的想法站在这里也有料想可能会听到一些难以接受的事情,可真听到了,心头还是无可抑制地生出憋屈和烦闷。
有人说,烦恼都是自己给的。确实,很多烦恼都是自己强加于自己的,就好比这一刻站在这里等待里面那女子试图从她身上打探出些什么的我,就很好的应证了那句话:吹鼓手赶集——没事找事,自寻烦恼。
“……算了,别人的事还是少管为好,你先出去吧,我要喊下一个病人进来了……”感概的总结语惊醒处于正凝神细想的我。
绷紧了神经,我急忙踮起脚尖,虽然心中念头百转,可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快速走到相对较远的一张空椅子上坐下,然后装出一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