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再胡闹,他们也没有再说笑,因为在关乎生命的话题前,一切的玩笑都变成了笑话,而这样的笑话往往带着眼泪和鲜血。
苏定方蹙额,不安地摸着下巴,说:“老哥,我回去翻阅了祖上所有的典籍,其中有关截肢的手术寥寥无几,说实话,我的把握……不是很大!”
胡琴笑着,他的脸色苍白如雪,花甲年岁的老人啊,正要和死神战斗,他也要披上战甲,去从死神手中争夺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人总是贪婪无度,年轻时趁着时间还长肆意挥霍,年老是才感叹生命的短暂,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后悔?
胡琴自始至终都在微笑,但谁又知道他心里的苦涩。笑容并不是代表着快乐,有时候人也可以痛苦到流泪。只愿我们都看破红尘时,不悲不喜。
他的双手放在肚子上,交叉放着,身子松弛地摆在床上。他看着自己那条腿,有看着满面愁云的苏定方,说:“命由天定,这一晚上的考虑,我也想清楚了,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我胡琴一声也算是精彩了!”
“现在离开,也算正是时候!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三百那孩子!他那么倔,我怕我走了,他出事啊!”
“所以,小方,如果……我真的遭遇什么不测,你可一定,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三百啊!至于他和小叶,听天由命吧!”
“我那些琴谱,会留给三百,这间房子,虽然算不上好,也算个遮风避雨的场所了,就送给你了,至于我的那头黄牛,一并送你了!”
“我胡琴活了六十多年,就没求过人!”
“今天,我求求你,替我照顾好三百!”
老头子声音哽咽,像是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浓浓的悲伤如鲠在喉,他想要吐出来,想要吞下去,可它就在那里。胡琴难受地闭上眼,一行泪就这么流下来。他想,这两天,他怎么这么爱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哭过了。
苏定方突然变得有些急躁,他已经四十多岁,和胡琴也只是相差十几岁,更是共患难,同生死十多年。恍然之间,他又想起十多年前他们那次逃亡。
人就是这样,一旦上了年纪,难免会有些怀旧。
苏定方突然不耐烦地抬手,打断了胡琴如交代遗言般的话,闷声说道:“老头子,别他妈给我废话,老子告诉你,三百我是不会替你照顾的,自己孙子自己照顾,还有……他和小叶那事儿!老子他妈不同意!”
“不同意!我告诉你,你他妈的给我做好准备截肢!”
“少他妈的给老子废话,最他妈的见不得你这种人!”
苏定方红着眼,眼里像是燃烧着火焰,压抑着的怒火在一瞬间被点燃。石油遇上一点火星,便是如此的烈焰燃烧,那颗破败腐朽的心脏就在这火焰里挣扎。
他近乎跳跃起来,激烈地挥舞着手臂,谁能够想象到他此刻有多么愤慨。人可以老去,身体可以如枯木,可是,你怎么能堕落,在死亡面前臣服?
如果胡琴再年轻个十几岁,或许苏定方已经抡着拳头狠狠地砸在他的鼻梁骨上了。有时候,年迈,也是一种幸运,不是吗?
这个如石头一样固执的老人,快要被岁月的飓风风化成沙石,就像他那条腿,即将独自离开。
苏定方就这么瞪着胡琴,那双赤红的双眼,如铜铃般仿佛要胀出来。老人终究是老人,他们有着你无法想象的耐心,可以安静地看着你发火,看着你暴跳如雷,他就在旁边像是看着一幕可笑的戏剧。
这个时候胡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淡定,虽然他从前也是如此,但是他此刻所表现出来的坦然,让苏定方为之悸动。
最后,苏定方妥协了,他像个泄气的气球,如一滩烂泥,无力地垂着双眼,坐在地上,看着微笑着的胡琴。苏定方从未觉得胡琴如此讨打,嗯,是的,从未有过。
“好吧,我输了,我斗不过你,这辈子,我算是栽在你手里了,我可告诉你,下辈子,别让我遇见你!”
苏定方固执地撇开头不去看胡琴,像是和赌气的孩子。
胡琴笑了笑,人老了,对于有些东西就会显得默然,然而对于另一些东西却又带着浓浓的不舍。可是,人总是要死的,人死后的灵魂会飞向天空,可他们根本无法到达天堂,遇到云他们会化成雨落下来,所以每一次下雨都是一次久别的重逢。
胡琴的声音异常地温柔,他说:“小方,对不起,这辈子,是我拖累了你!如果不是我……”
“行了,别说了,都过去了,你还放不下吗?”
苏定方打断了胡琴的话,人总是讨厌自己在意的人向自己道歉。
苏定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坐在床边,眼里刻着刀一样的坚定,他说:“我从未后悔做那个决定,我这一辈子,能够和你做那些疯狂的事,我已经知足,况且,正是因为你,我才有了阿丹,有了小叶,有了现在这个幸福的家!”
“所以,我又怎么会怨恨你呢?”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堕落,我们还有机会,这几十年我也收集了大量的药材,其中不乏可以救你的药!”
“人活着,总是要抱怀着一些希望才行啊!我们当初不就是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一样才活下来了吗?”
苏定方袒露心迹,胡琴笑着,笑容里含着泪。当你发现你上了年纪以后,就会很容易被一些话语所感动,最后泣不成声,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而这个时候,你缺的,是一个温暖的拥抱,即使寂静无声,我想,你也是明白这个拥抱中包含的柔软。
一个老头子,一个中年人,就这么拥抱着,为他们曾经同生死,共患难的岁月,也为了未来的不可捉摸。可无论如何,他们此刻,都很幸福。
胡琴狠狠地抱着苏定方,苏定方也狠狠地抱着胡琴。
“行了吧,恶心不恶心你!”
突然,胡琴猛地推开苏定方,然后突然转头背着苏定方擦干眼角的泪,他总是不愿意在苏定方面前流泪,就是就在刚刚苏定方已经看到过。
“喂!老头子,你有没有一点良心,我费那么大力气安慰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说我恶心!你说,你说!我哪里恶心了!”
阳光洒落大地,空旷的篱笆院也在阳光的拥抱中,面向光明。世界如此美好,响起从前的事,总会情不自禁地微笑,即使是悲伤,即使是痛苦。
嗯……先写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