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陷入了掌心,祝樱像是感觉不到痛苦,目光阴狠如鹰隼,她注视着前方,注视着翩翩起舞的苏无叶,她看着那个毁了容的女孩踩着一地的鲜血,却在脸上绽放着笑容,眸中却流着泪。
祝樱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有些难过,忽然间想到了某个叫做祝天骄的人,左胸莫名牵扯着疼痛。她下意识地捂着胸口,眉眼之间渐渐模糊,而她是明白的,就算她没有杀死他,他们依旧不可能。他们的结合,本就天理不容。
朦胧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只飘飞的蝴蝶,一只沐浴着血雨的蝴蝶,蝴蝶摇摇欲坠,却依旧在飞翔。
她流泪了,掌心也在流血。
舞步骤停,苏无叶的身子轰然倒下,如叶落尘埃,如风吹柳絮。苏无叶倒在了血泊里,在月光下将一地的鲜血溅起,然后,彻底地,如灯火,熄灭。
凉三百猛地颤动,泪水决堤,他没有言语,默默注视着苏无叶倒下的地方。嘴唇微动,说了一句自己也听不清的话。
某一刻,忽然之间世界的颜色开始褪去,变成了灰白的边界,笼罩着天空的是数不清的黑暗,茫茫无数的山野,在这一刻恸哭,天地仿佛寂灭,于是整个天空开始飘起了连绵黑雨。
凉三百向前跨了一步,仿佛时光就此而飞速流逝,在他的头顶,灰白色开始蔓延。
两步。
三步。
三步,白了他一头黑发。
三步白头,三步泣血。
脸上的泪水已然血红,温文尔雅的面庞上两行红痕,赫然醒目如沟壑般。没人可以描述这样的悲伤,因为三步过后,世间已再无欢乐可言。
这真是一幕悲剧啊,然而悲剧真正的意义就在于毁灭了世间的美好,践踏了所有的希望。无情客是这么想的。他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骨笛,微微笑着,注视着抱着古琴的少年,注视着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他总觉得有些熟悉,那个挺拔得就像是一把琴一样的少年,现在他的面前,隔了一条河,可他依旧可以感受得到少年身上那种如沐春风的儒雅,还有压抑着的滔天愤怒。
他当然明白那愤怒的来源,他想笑,于是他笑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情客仰着头,他笑的嚣张而又狂傲,散落的头发飞扬起来,嘴角残留的血牵扯起来,在嘴里撕扯出一道道血线,唇齿之间满是鲜血。
世人皆称他无情,可谁又甘愿堕落,谁不愿享受时间欢乐而堕入深渊。人本来就向往光明,渴望幸福,每一个邪恶之人都是迫不得已而厌恶世间,没有得到爱,又怎么可能学的会去热爱这个世界呢?
无情客看着凉三百,忽然间有些嫉妒。
他想起了六十年前的自己,和凉三百差不多的年纪,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度过的,非人的日子。他仿佛是一只被饲养的野兽,待打开牢笼的一刹那,他一跃而出,张开他的血盆大口,猝然之间要吞噬世界。
凉三百抱着琴,无情客认出了那把琴,是逢春,他一直在找的逢春。晚风呼啸,猎猎狂傲,他们二人凝视着对方,目光之中仿佛是带着刀剑。
无情客斜躺着,他已经无力起身,可他目光依旧灼然,眯着眼睛,他似乎看到了逢春上百花齐放,刹那之间春光灿烂,他笑了。他已知自己无力抵抗。可谁又甘愿死亡,即使最后仍旧逃不过那个下场。
每一个人都有值得被同情的权利,只是大多数时候我们都选择了用恶意来面对现实,所以有无数地人每日被痛苦所折磨,而那些罪恶的人呐,终将被杀死。
凉三百动了,他的头发似乎长了一些。搭在肩上,随着风而律动着,如柔顺的云,似乎很难想象一个人的头发可以这么软。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没人可以躲得过悲伤,于是我们都是无畏抗争的勇士。
仅仅是一瞬,他仿佛是直接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刹那之间,如鲜花绽放,他已身临河岸。
带血的长衫猎猎震动,他挺立着身子,伫立着,如山岳,在无情客身前。无情客仰着头望他,笑着,说:“我好像见过你。”
陈述的语气,或者说是一种久违老友之间的交谈。
凉三百不动声色,依旧抱着逢春,面无表情,只是不知道他在想一些什么,沉默许久,他抬手,轻轻拭去脸上的血泪,还没有凝固,因为里面夹杂着悲伤。
痛苦不会随着眼泪而消失,它只会在心里积淀,然后在某一刻爆发,来不及惋惜,甚至是来不及悔恨。
无情客极其有耐心,他在等待,等待凉三百做完一切。
擦干净之后,凉三百低着头,俯视无情客,说:“我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无情客微笑,他和凉三百相视微笑。
“可是你仍然要死。”
凉三百补充说。
无情客看着他这模样,反而没有那么多死亡迎面而来的恐惧,他有些好奇,一个人即使愤怒为何也可以如此认真。
他歪着头,仍旧是在笑,他说:“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凉三百点头,说:“因为你杀死了她。”
凉三百指着苏无叶。
无情客没有笑,他抬头,认真地说:“她入魔了,并不是我杀的,真正杀他的那个人,是让他入魔的那个人。”
他又笑了,只是略显得戏谑。
凉三百思索着,苏无叶为何入魔。
因为,他濒临死亡。
所以,苏无叶因为他而死。
那么,如果要为苏无叶报仇,他就要杀了,他,自己。
凉三百的眼里忽然迷茫,忽然清朗。
他重新凝视着无情客,说:“是我让她入魔。”
无情客耸了耸肩。
“可是,你们依旧是罪魁祸首。”
“愿闻其详。”
“你们想要它。”
凉三百指着逢春。
“而一切都是那个恶毒的女人。”
凉三百指着祝樱。
祝樱隔着他们不远,凉三百的目光落在祝樱身上,忽然之间如芒在背的错觉让祝樱恐惧。她已经很久没有害怕过了。
祝樱微笑,冷淡如水。
凉三百对于祝樱的冷笑似乎并不感冒,然后他回过头来,说:“可是是你下的手。”
“所以我仍旧会杀了你。”
“包括她。”
他指着祝樱,看着无情客。
“你不能杀人,你的爷爷告诉你,要做一个善良的孩子。”
无情客注视着凉三百,很认真而又很急切地说。
或许,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凉三百此刻终于明白那种所谓的熟悉感来自于何处,这人,这个名为无情客的人,来自于云山。
“为什么?”
凉三百问他。
“那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简单,包括你。”
无情客说。
“可是,说这么多,你依旧会死啊!何必呢?不过是枉添痛苦罢了。”
凉三百食指拨动琴弦,鲜血迸射,随着一声清脆琴音,一颗头颅滚落下来,落在他的脚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