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民问:“静秋同志你是不是党员?”
静秋摇摇头。
“你是团员吗?”
静秋点点头。
“那请你以团员的名义保证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你自己的事来——”
静秋又点点头。
到了医院吉普车一直开到病房外面的空地上孙建民招呼静秋下了车带着她上二楼去。病房里有好些人一个个都红肿着眼睛。看见她一位长模样的人就迎上前来问了声:“是静秋同志吧?”
静秋点点头长握住她的手老泪纵横指指病床说:“他一定是在等你你去——跟他告个别吧。”说完就走到外面走廊上去了。
静秋走到病床跟前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但她不敢相信那就是老三他很瘦很瘦真的是皮包骨头显得他的眉毛特别长特别浓。他深陷的眼睛半睁着眼白好像布满了血丝。头掉了很多显得很稀疏。他的颧骨突了出来两面的腮帮陷了下去脸像医院的床单一样白。
静秋不敢上前去觉得这不可能是老三。几个月前她看见的老三仍是那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青年而眼前这个病人真叫人惨不忍睹。
几个人在轻轻推她到病床前去她鼓足勇气走到病床前从被单下找到他的左手看见了他手背上的那个伤疤。他的手现在瘦骨嶙峋那道伤疤显得更长了。她腿一软跪倒在床前。
她觉得有几个人在拉她起来她不肯起来。她听见几个人在催促她:“快叫!快叫啊!”
她回过头茫然地问:“叫什么?”
“叫他名字啊你平时怎么叫的现在就怎么叫你不叫他就走了!”
静秋叫不出声她平时就叫不出他的名字现在她更叫不出。她只知道握着他的手呆呆地看着他。他的手还不是完全冰凉的还有点暖气说明他还活着但他的胸膛没有起伏了。
几个人又在催她“快叫快叫”她握着他的手对他说:“我是静秋我是静秋——”他说过的即使他的一只脚踏进坟墓了听到她的名字他也会拔回脚来看看她。
她就一直握着他的手满怀希望地对他说:“我是静秋我是静秋——”
她不记得自己这样说了多少遍她的腿跪麻了嗓子也哑了旁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说:“别叫了吧他听不见了。”
但她不信因为他的眼睛还半睁着她知道他听得见他只是不能说话不能回答她但他一定听得见。她仿佛能看见他一只脚已经踩在了坟墓里但她相信只要她一直叫着他就舍不得把另一只脚也踏进坟墓。
她不停地对他说:“我是静秋!我是静秋!”
她怕他听不见就移到他头跟前在他耳边对他说:“我是静秋!我是静秋!”她觉得他能听见她只不过被一片白雾笼罩他需要一点时间凭她的那个胎记来验证是不是她。
她听见一片压抑着的哭声但她没有哭仍然坚持对他说:“我是静秋!我是静秋!”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他闭上了眼睛两滴泪从眼角滚了下来。
两滴红色的、晶莹的泪……
……
尾声
老三走了按他的遗愿他的遗体火化后埋在那棵山楂树下。他不是抗日烈士但西村坪大队按因公殉职处理让他埋在那里。文革初期那些抗日烈士的墓碑都被当作“四旧”挖掉了所以老三也没立墓碑。
老三的爸爸对静秋说:“他坚持要埋在这里——我们都——离得远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
老三生前把他的日记、写给静秋的信件、照片等都装在一个军用挂包里委托他弟弟保存说如果静秋过得很幸福就不要把这些东西给她;如果她爱情不顺利或者婚姻不幸福就把这些东西给她让她知道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人倾其身心爱过她让她相信世界上是有永远的爱的。
他在一个日记本的扉页上写着:“我不能等你一年零一个月了我也不能等你到二十五岁了但是我会等你一辈子。”
他身边只有一张静秋六岁时的照片和那封十六个字的信。他一直保存着也放在那个军用挂包里。
孙建民把这些东西都交给了静秋。
每年的五月静秋都会到那棵山楂树下跟老三一起看山楂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觉得那树上的花比老三送去的那些花更红了。
十年后静秋考上L大英文系的硕士研究生。
二十年后静秋远渡重洋来到美国攻读博士学位。
三十年后静秋已经任教于美国的一所大学。今年她会带着女儿飞回那棵山楂树下看望老三。
她会对女儿说:“这里长眠着我爱的人。”
(完)
(谨以此文纪念孙建新(老三)逝世三十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