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儿在原地歇了一会儿,我和两个老烟鬼一块儿分了烟盒儿里的最后三根烟,看黑子无事可做,我把嘬了半根的烟头儿递给他,后者摆摆手,张嘴露出一口白牙,“老早就戒了。”
这人在家的时候也不抽烟,我给他这半根儿烟的本意是让他学学,没成想倒变成了关公面前耍大刀,六大爷对他竖了竖大拇指,后者摸摸脑袋有点儿不好意思,“在北京那会儿穷得吃不上饭,买不起烟才戒的。”
一根儿烟下去,我看都缓得差不多了,拎包儿起身,“ 走吧。”
六大爷双手撑着膝盖,顶着人造蘑菇头跟着站起来,“你二大那脚力咱赶不上,悠着点儿往里,别给他添事儿。”
听这口气,他好像对二大爷还抱有信心,也难怪,那人平日里能大发了,这帮老伙计对他总有种莫名的信服。
一行人在林立的巨棺中穿行,没人言语,耳朵边儿上就格外的清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之前一系列的动作惊扰了其他的“住户”,我总能听到水流被搅动的声音,那些巨棺外部看似平静,但谁都不愿意过分靠近,鬼知道里面的东西醒没醒。
六大爷走在最前面,我看到他俯了一下身,从地上捡起一个巴掌大的东西。
“鱼鳞。”
那鳞片是火红的,而且极其坚韧,看边缘处还有新鲜的血迹,应该是刚刚才被剥落下来,按理说应该是二大爷带走的那条横公鱼落下的。
只不过,那鱼现在是人身,鱼头上又没有鳞片,这鳞,是哪个部位上的?
王修谨:“这是它的逆鳞。”
我眯了眯眼,“横公鱼,还是龙的后代?”
王修谨古怪的看了我一眼,“谁说只有龙才能有逆鳞?”
逆鳞,一般都是在喉部的,我第一眼看到拿东西的时候,视觉冲击太大,没有太过细致的观察,人身和鱼头的接壤处又多是肉褶,就算有鳞也被盖住了,加上王修谨那么笃定,我也只好信他。
“逆鳞之下是不是就是那鱼最脆弱的地方?”我想起它先前的刀枪不入,瞬时想到了金钟罩铁布衫,就下意识的觉得它就应该有这么一个罩门。
王修谨一下子就听懂了我话里隐含的意思,跟着陷入沉思。
二大爷临走之前要抱着那条鱼一块儿走,因为人已经中邪,所以我们的第一直觉就是他是受到那鱼的指使,但眼下的情况显然没有这么简单,这片逆鳞,足以说明二大爷跟那条鱼并没有和睦相处,我甚至强烈怀疑,那条鱼,已经死在了二大爷手里。
“那二大爷,应该脱离危险了才对。”
六大爷眉头紧皱,“没那么简单,你二大爷要是脱身了,肯定要先回来找我们,我看,怕是还有累赘在身上。”
“还有累赘?”
六大爷:“咱这一路走过来也没听到什么大的动静儿,说明你二大在前边儿应该没遭遇着什么新麻烦,我怕的是,你二大中的招儿,不是那鱼使的。”
我一惊,听这意思,就算鱼死了,二大爷也可能还在中邪状态?!不是那鱼使的,难不成这鬼地方还有其他的脏东西?
环视周围,除却身旁的口口巨棺,还有满地的骨头碎屑,根本找不着其他的可考疑点。心里顿时没着落起来。
越是找不到看不到的东西才是最怕人的,我攥紧了手里的发丘印,二大爷走得匆忙,把它留下了,现在倒成了我的一个寄托。
战战兢兢的往里走,因为先前我们在石阶上有观察过具体地形儿,所以能大概的推算出自己现在到底处于哪个位置,周身的棺材越来越多,我看,应该是快到正中心了。
到了这里,棺材摆放得就不再是杂乱无章的了,很多已经展现出了齐整的规模,一排排,首尾相接,每一列之间的空隙也是固定宽度,刚好可以容纳一人通过。
我们被夹在棺材中间,行进得缓慢无比,因为耳边儿那种水流搅动的声音格外明显,不是单纯如小溪那般哗啦啦,而是仿佛坠入了无边大海,暗流在你的四面八方涌动,满脑子都是水声。
“四哥,你说咱...它们要是都出来了可咋整?”
我们现在已经是深入敌巢了,万一它们如黑子所说,全都出来,绝对是一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下场,可是那又怎么样?这种情况我们经历得还少么?
抵达巨棺围绕的正中心,巨棺的圈子到这里也划到了最小,拢总只有三口了,成金字塔状的对应摆放。这三个棺材,绝对是与众不同的,它们已经比外围的大了一整圈儿,具体到什么程度?我要是想要够到那些棺材的顶部,必须要举高了手,还得往上蹦上一蹦才行。
我很小心的侧耳听听,反复验证,最终确认,这三口巨棺和外围的那些嘈杂的石棺大有不同,它们的户主似乎还在沉睡,内部一片寂静。
在我琢磨棺材这几息功夫,其余的三个人早就跑到了正中间的圆地上,这块圆地是我一路走来见过最干净的地方,没有骨头铺造,就是干干净净的石板,不过石板并不是平铺的,而是向地下倾斜,愣生生的造了个浅坑儿出来。
王修谨,六大爷,和黑子都在这个窝里,三束灯光照耀下,我看清了里面的东西,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青铜箱子,黑子站在它边儿上,我正好做了个比较,箱顶儿到他的腰部,姑且算它一米二。箱子的表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我和它之间还有点儿距离,所以具体刻的什么还是看不清。
我打着手电小心翼翼的往下摸,坑的纵深绝对不超过两米,虽然没有修建石阶,但是因为直线距离比较长,坡没有多么的陡,平走也不至于扑倒,可我偏偏还就走了个踉跄。
不是因为我手脚不灵活,而是因为我在下坡的途中视角发生转换,看见了一个血淋淋的鱼头!
要说是一般的鱼头,那肯定不至于把我吓成这样儿,可那鱼头我熟悉啊,篮球那么大,火红色儿,两个灯泡似的眼珠子已经不见了,就剩下两个空洞洞的大坑,再说那嘴巴,大张着,上下鱼唇不知道去了哪儿,就感觉原本尖尖的头部被人硬生生削去一截儿似的。整个头上,全是血。
饶是它变成了这幅鬼模样,我也认出来了,因为我认出来了,所以我才没站稳,这头儿变成这样,那身子呢?!
我绕过青铜箱子,跟六大爷他们站到一起,视线往下一搂,就觉得胃里翻腾得不像话。
开膛破肚。
市场上杀猪是怎么杀的,从喉咙位置,一刀下拉,连胸带肚子,一齐开口儿,那肠子内脏什么的,就一股脑儿的掉出来了。眼前的这也差不太多,只不过是把猪的身体换成了人的,想我是这么想的,可是器官却不听话,眼珠子那都不想往下转。
那张逆鳞还在我胸前的口袋里,这种死法到也合情合理,“是二大爷么?”
六大爷见惯了生死,胆气自然要比我强,他的目光一直在那半人半鱼的尸体上,头也不转的回应我:“说不好。”
我看他好像在思索什么,就没再出声打扰,避开那具恶心人的尸身,把目光放在了那个青铜箱子上。
青铜器都要看铜锈,颜色是重中之重,这些年我帮二姐看店,青铜器收过不少,各式各样的铜锈我都能如数家珍,红色,黑色,靛蓝色,蓝色,暗绿色,白色,因为铜器出土的地区不同,地下土壤中所含矿物质存有差异,所以造就的锈色的色调落差明显,但是说实在的,我特娘的是真没见过墨绿色的,这玩意儿要是送到店里,绝对被我一脚踹出去,不为别的,造假造得也忒敷衍了。
从整体上看,外围包裹的大部分还是绿色,而且是那种因为器物被腐蚀的很厉害才能形成的泡沫锈,行话里管这叫做糟坑锈。但是只要你定下心往里看细节,绝对能看到从内而外泛出来的那股墨色,或许是因为时间还不够长,颜色没能完全沁出来,可是已经能抓到一点儿变色的苗头了。
要不是眼下的情景不容许我怀疑,这东西绝对会被我当成二流子货。因为它的身份无可否定,所以就显得越发珍奇,我那股子犟劲儿上来了,几乎忘了脚边儿上还躺着一个死鱼精,把所有的心神都乎在了箱子上。
费尽心力的又在脑袋里倒腾了几圈儿,总算是寻到了点东西。许多年以前杨叔好像跟我说过一种锈,叫黑漆古,形成条件极为苛刻,必须是出土很长时间的传世之宝,好几代人把玩上色的青铜小件儿,时间长了,铜锈也有了包浆,成黑绿或墨绿色。
颜色是对了,可条件就差远了,眼前这个,甭说是传世之宝了,出土还没出土呢,这么大,把玩,更不实际。
一番计较,我笃定这绝对是个古董里的奇葩,所以一时之间也不打算拿常识来局限它,只是换个角度去观察上面到底刻了些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