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一听不由一怔,回过头来望向文馨,见文馨恍若仙子一般美貌,言谈却又是那般的超凡脱俗,不禁呆了,竟然忘了挪动脚步。
文馨瞟了他一眼,低垂下眉,问道:“你这幅字要卖多少钱?”
那少年书生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把目光收回,脸却更加胀红,低声说道:“二两银子。”
文馨望向了杨仙茅。
文馨出门身上是从来不带银子的,所以杨仙茅赶紧从钱袋里取出二两银子,递给了那书生。
书生却不接,瞧着文馨,脸色已经成了猪肝色,弱弱的说道:“姑娘根本没有看在下这幅字,便要花银子买下,只怕是可怜在下吧。这倒不必,货卖与识家。姑娘竟然对字画没有兴趣,那卖给姑娘也是糟践了在下的一番心血。告辞!”
说罢,那少年书生涨红着脸,又扭头往外就走。
“你且等等!”文馨又抬头瞧了她一眼说道:“我刚才的确是对你屈身卖画颇有几分同情,这才打算买下你的字,不过。既然你有这样的傲骨,那我倒要看看你这幅字是否值二两银子,若不值,我还真不买了。”
听到文馨这话,少年书生愣了一下,反倒起了好胜之心,便走过来,将手里卷轴展开,送到她面前说:“好!请姑娘指教。”
文馨慢慢看了一遍,说道:“这首诗都还不错,只是这幅字,笔下功力不够,偏又想展现出苦涩之感,以表现出客居他乡的愁思,做得又过了些,显得有些娇柔做作。这首诗倒是值更多的钱,不过这幅字,还真值不了二两银子。”
那少年书生一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拿过卷轴,自己又看了一翻,眉毛一扬,颇不服气,说道:“姑娘的确说出了在下写这首诗时的心境,点评切中要害。不过,听姑娘所言,似乎对字画颇有研究,能否将墨宝给在下赏析一番,看是否值得二两银子?”
文馨淡淡笑了笑,瞧见他背了个书包,带着或许应该就有文房四宝,便说道:“取纸笔来。”
唐宋文风浓郁,虽然经过五代十国尚武之风淡了不少,但民间还是崇尚文采的。这家凉粉铺也经常有些文人在此谈诗论道,所以并不惊讶。赶紧拿了两张干净的桌子并在一起,吃凉粉的几个客人便都退到一边,瞧着这如仙子般的女子展示书法。
那书生赶紧从书袋中取出笔墨砚,店家拿来一张雪白宣纸,铺在桌上。又端来一碗清水。
文馨一手挽着柔顺衣袖,另一只葱白般白腻的手指,伸进水碗,挑了一点清水,在那一方砚台上滴了两滴,然后拈起那半截松香墨,在砚台里一圈一圈的研磨着。
磨着墨,文馨的情绪渐渐融入到书生那首诗的意境之中,眼中已经没有了他人,只有秋风中落叶飘零的皇宫,寂寥空寂的殿堂,还有缓慢飞过皇宫上空渐渐远去的鸿雁。
在这浓郁的愁思中,她落笔了,或快或慢,或停或走,时而轻扬,时而困顿。这首诗居然写了两盏茶的功夫,这才收了笔,轻轻搁在砚台上。
那书生先前还有些悻悻的,可是,当文馨开始动笔写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瞬间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待到文馨把这首诗写完,年轻书生已经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两眼发直,目光呆滞,双手颤抖,两脚哆嗦,几乎就要跪倒膜拜了。
直到文馨伸手取过那一幅字,书生才好像梦游刚刚醒过来,双手抱拳,一拱到地,道:“姑娘这幅字,完全切合在下这首诗的意境,笔力强透,高低起伏,抑扬顿挫,远非在下笔力所能及。实在令在下惭愧不已。我的字跟姑娘的相比,简直就跟小孩涂鸦一般了。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文馨淡淡道:“萍水相逢,何须留名。”说罢,抓起桌上的那幅字,刷刷几下撕了个粉碎。
那书生根本想不到文馨会撕碎这幅字,想要抢下,已经来不及。不由跺脚道:“哎呀,怎么把它给撕了?太可惜了!要是姑娘愿意,在下愿出重金买下呀。”
文馨一听,不由柳眉一竖,生气说:“原来你并不缺钱,我还以为你卖字是生活所迫,看来,算我多事了。你走吧!”
年轻书生一听,不由有些着急起来,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如此强悍的书法大家,怎么舍得就此错肩而过呢?赶紧哈着腰抱拳道:“姑娘,请听在下解释:在下之所以卖字画,并不是因为缺钱。我明年春天要去京城赶考,一路游历到此,拜会当地的书画名家,得知钱塘府有一位吴越前宰相,叫林鼎,办了一个文鼎书社,聚集了一班文人墨客吟诗作画,很是逍遥,于是就上门讨教。这老先生很是赏识我,便邀我入社。我们书画社隔三差五的聚会,比试书画,相互有些不服气,又觉得请人点评也没有能够让大家都心服口服的,于是就想出了一个主意,大家每个月挑选出自己最得意的五幅字画,各自拿去出售,看谁的卖的钱多。就此定出高低,垫底的两位要出钱请客,所以,我来卖字画,只是打赌而已。”
文馨刚开始没有理睬,可是听得前吴越宰相林鼎几个字时,不由身子微微一颤,便注意听了。直到他说完了,这才问道:“你刚才所说的你们的文鼎书社的社长,叫什么名字?”
“他叫林鼎,是原来吴越国的宰相,吴越国灭国之后,虽然大宋朝说原来的吴越国官员都可以留下来,但是他却辞去了官职,与一帮文人墨客开了这个诗社,整日饮酒作画写诗,倒也过得逍遥自在。此人颇有文采,他的书法学自二王和欧阳询,特别是草书和隶书,非常的了得。每次拿去出售,都有不少买家知道我们书社这个规矩之后,在出售的那一天都守在宿舍门口,就等着买他的字画呢,所以他根本不用上街,在门口就能把字画卖个干净,而且卖的价又是最高。姑娘的书法跟他不相上下,不知道姑娘听闻过此人没有?姑娘若有兴趣前去跟林社长切磋,他一定大慰老怀……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那年轻书生说到这,发现文馨激动得全身都在发颤,不由得有些紧张,赶紧问道。
杨仙茅也发现异样,在一旁忙道:“没事吧?你先喝杯茶。”
文馨便把桌上的茶盏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摇摇头说:“我没事了,只是有些激动。”
杨仙茅忙问:“这位林鼎,你认识吗?”
杨仙茅问出这句话,又觉得有些傻,因为文馨是吴越的公主,而文鼎是吴越的宰相,那肯定应该是认识的。
果然,文馨点点头说:“他是我书法的启蒙恩师。我从小开始学书法,就是他教的。”
那位,年轻书生一听大喜,说道:“原来如此,难怪我看姑娘的书法十分眼熟,似乎跟林社长的如出一辙,原来他是你的老师啊,那太好了,那我带你去拜见他吧!”
却原来这位林鼎宰相在吴越国皇帝纳土归降之后,他便辞去了官职不知所终,文鼎文馨没想到在此却能见到恩师,不由得很是激动。
文馨很想去看看林鼎,但是他跟着杨仙茅来的,当然要先征求杨仙茅的意见,便扭头望向了他。
杨仙茅点头说:“行,反正我们还没落脚的地方,先去拜访你的恩师吧。”
文馨一听不由大喜,起身出来,杨仙茅他们几个人出来,杨仙茅对那书生说:“对了,还没请假啊兄台尊姓大名。”
“不敢当,兄台太客气了,鄙人姓寇,名准。”
杨仙茅如果有未卜先知之能,他便应该知道,这位寇准,那可是后来的北宋的著名宰相,而现在居然在街上卖字画,当然,他们卖字画只不过是打赌而已。寇准出身书香门第,家道殷实,才有钱游历天下,还不至于卖字为生。
接着寇准又介绍了跟他在一起的另外一个书生,也是他们文鼎书社的成员,杨仙茅也做了介绍。
他们的书画社距离这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却是一个很幽静清雅的宅院,种着松柏翠竹,里面还有丝竹之声。
寇准拍开房门,对门房笑呵呵说道:“赶紧去叫你家老爷出来,就说他的学生来了,姓文,是位姑娘,快去。”
那门房一听,赶紧飞也似的往里跑去通报,寇准带着他们往里走。
这宅院还真是宽大,房舍掩映在绿树翠竹间。走了一会儿,便遇到一行人过来为首一个老者高声道:“是文馨吗?”
文馨一听这声音,眼泪顿时充满了眼眶,带着颤音叫了一声:“老师……”
杨仙茅抬头一看,见为首一个清瘦老者,须发皆白,看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穿着一身白布长袍,后面跟着几个男女,有老有少。
文馨见到那白发老者欣喜不已,抢步上前,深深一礼,那老者也是老泪纵横,双手虚托:“不敢当,快快起来。”
文馨抹着眼泪说:“老师,你……,别后可好?”
“好好,整天吟诗作画,流连于山水之间,比在朝野时轻松自在了许多,只可惜,咱吴越国……,哎,不说了,你怎么样?听说你离开了皇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老朽托人多方打听,都没有你的消息,这大半年来,你吃了不少苦吧?”
“还好,我一直旅居宣州一个药铺里,这位就是那药铺的少主人。他的医术非常高明的,以前曾经是咱们吴越太医院的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