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天菖城上下莫不是兵荒马乱,轩秣皇宫内更是不断有大批军队来去匆匆不断奔赴战场。
巡夜的卫兵较之平日增加了两倍,除却驻守菏泽城的青部军队外,暗部,左部,右部三军出动了所有羽箭手,全力护卫皇宫安全。
金銮殿灯火长明,景帝正与军机大臣,赵丞相,及几位偃月国使臣商议应敌之策。
西朝殿。
听闻二皇子萧景昌举兵谋反,轩秣王朝节节败退的消息后,五年来养尊处优,过惯太平日子的赫连昭急怒攻心,黑血溢出唇角,若不是宫婢及时服侍她吞下‘救心丸’,她差点一命归西。
萧景渊听闻太后病危的消息,立刻赶至西朝殿,然而,才踏进门,赫连昭便拼劲全力抄起手边的杯盏,狠狠地朝萧景渊脸上砸去。
砰,一声脆响。
杯盏碰上高阔的额头,鲜血从萧景渊眼角滑下。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说话。
他只望着赫连昭,眼里是死水一样淡漠的光。
“你不去上阵杀敌,跑来哀家这里做什么?是来看哀家怎么被你气死吗?”那张靠着服食‘驻颜丹’才得以保住美丽容颜的脸,在滔天怒火下急速老去,赫连昭扶着宫婢的手,颤巍巍走到萧景渊身边,咬牙切齿地道:“哀家若知道会有今日,五年前,断然不会把你送上这个位置!当年,若不是哀家心慈手软,留了你一条小命,你以为,你能安然在这个位置上坐到今天吗?你处处维护紫荆宫那个妖女,又迟迟不定陌羽那臭小子的罪,还把贵妃打入冷宫。现下你终于如愿了,为了个妖女,为了你的那些狗屁义气,你把哀家,把我们皇室逼到如此绝境!果然你父皇说的没错,身为帝王,就该冷血无情。你若要有情有义,就不该当这个皇帝!”
萧景渊闭上眼睛,默然不语。
赫连昭仍是恨恨地望着他道:“早知你是如此的懦弱无能,早知我轩秣王朝会败在你手上,哀家只恨当时怎么没有连你也一起杀掉!景昌那孩子虽然狡猾,但至少也强过你百倍!哀家至今不明白,天啸的妹妹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你和你的母妃一样,简直是我轩秣皇室的奇耻大辱!”
“孤有错,你可以指责!”忽然,萧景渊睁开眼睛,一字一字道,“但孤的母妃,你侮辱不得!”
话音方落,他袖中的刀应声滑出!
玄武宝刀鸣音之时,便是萧景渊魔发嗜血之际!
“怎么?”赫连昭一愣,上下看了眼萧景渊,似乎不信这样冷意十足的话竟是从他口中说出,不由掩口嗤笑:“唉哟,皇帝这是要发威了?终于有胆敢替你的母妃报仇了?可惜,今夜你杀了哀家又有何用?没有哀家协助,没有九千岁坐镇,你的江山还不是会被人夺走?哀家倒要看看,今夜天啸若没有练成‘噬魂术’,今天晚上,你爱的女人,还有你的那些好兄弟,你的宠臣,会不会来救你!哈哈哈”
她说完,按着胸口,纵声狂笑。
周围的宫婢从没见过平日里温柔和蔼的太后如此怕人模样,吓得跪倒一片,齐声喊:“太后娘娘,万望保重凤体!”
“连江山都快守不住了,留着这具快入土的身体,又有何用!”赫连昭一把推开身边的婢女,眼里噙着的泪悉数滚落,“这座皇宫,早就从骨头里烂掉了,你们以为,哀家不清楚吗?”
萧景渊手里的刀慢慢扬起,他眼睛里有滔天狂狼翻涌。
握刀的手指嵌入了刀刃,血丝从指端滴滴滑落,刀,却迟迟没有落下。
昔年听闻杀害母妃的凶手竟是皇后赫连昭一人指使时,这个动作,他曾不下千百次在想象中练习过,然而,每当触及赫连昭的眉眼,他便无法痛下杀手。
他不杀她,不过是因为,她曾是父皇爱过的女人。
父皇若在世,亦不希望看到他与赫连昭反目成仇。
他可以为了父皇放弃母仇,但唯独不能容忍,母妃受到侮辱!
纵然今夜舅父练成‘回魂术’后,母妃将会起死回生,他亦无法原谅她!
手里的刀再度举起,他闭上眼睛!
玄武鸣音,呼啸的刀虚空劈下!
下一刻,耳畔响起了震彻宫殿的呼唤!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怎么了?!”宫婢们哭喊着,七手八脚扶住突然倒地的赫连昭,还有人大着胆子呼唤,“皇上,皇上,太后娘娘好像晕过去了——”
萧景渊低下头,望着手中呜咽不停的刀刃,忽地苦笑。
方才那一刀,他不过是虚晃了一下,终究没能狠下心。
“哎呀呀,皇上,发生了什么事,太后这是怎么了?”花槐摇着把羽扇,走进殿中,立即吩咐人去找太医。
“你来这里做什么?”萧景渊沉下脸问,“阁令的事都办完了?”
“禀皇上,有金刀驸马尹都尉开路,阁令很安全,现下大概应该已出了天菖城。”
花槐仍不改从前嬉笑的语气,见景帝手里握着刀,刀刃却十分干净,眼珠一转,弯下腰,望着太后,苦着脸叹:“太后娘娘,您这是何苦?长期服食‘驻颜丹’,必须要心平气和,方能保您容颜不衰,长命百岁。倘若您有那个定力,能熬过今夜这一关,九千岁必不会看您中毒身亡,可您——唉”
“你……你,说什么?”花槐尚在唉声叹气,忽然,赫连昭撑开眼睛,拼了最后一口气,仰头虚弱地问,“中毒?天……天啸,给我服的是……”
然而,她一口气尚未喘匀,眼睛还没闭上,便就此倒下了。
花槐摇扇子的手颤了颤,但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一直以来,他听命于九千岁。
九千岁要谁死,他便设法让谁死。
哪怕是深爱九千岁的女人,哪怕那个女人还是太后,也不例外。
萧景渊没有责怪花槐,只伸手合上赫连昭的眼睛,最后一次望了眼那张逐渐陌生的面容,仿佛从来都不曾认识她,平静地吩咐:“行国葬,太后遗体送入太祖陵,安于先皇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