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什么事?”宋君鸿问。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曾在岳麓书院求学过,那么想来你也是和鲁如惠老将军认识的喽。”
“当然认识。我求学之时,他还在岳麓书院书院做副山长哩。”宋君鸿回忆起鲁如慧曾对自己和几位好友的关照,至今仍然感到温暖。
“嗯,就是提醒你这点。”种依尚说道:“最近你在禁军之中不要提你和鲁如慧老将军有旧的事,尤其是在面对太尉的时侯。”
宋君鸿吃了一惊,完全有点摸不清种依尚说这话倒底是什么意思了。须知鲁如慧可算是大宋朝的一个奇人,拿起刀剑就能杀敌砍人,脱下盔甲还能写诗办学,既算的上当代大儒,又是抗金宿将,可以说与仕林、军旅两途中都是声望素隆。宋君鸿只是不愿别人认为自己故意攀高枝扯大旗,所以才较少在人前提起自己与鲁如慧的关系,低调做人。但再怎么说,认识鲁如慧,也只能是件光荣的事,又不丢人,有什么不能与人言的呢?
所以宋君鸿把盘盏一推,正色说道:“此世间能让男儿折腰者,唯‘天、地、君、亲、师’而已。小弟素来敬仰鲁山长,哥哥却何出此言?”
种依尚看宋君鸿很严肃的样子,忙摆了摆手:“你误会了,我对鲁老将军也是很敬重的,咱大宋朝的军旅男儿又有哪一个听到铁骨抗金的老将鲁如惠敢不挑大拇指的,只是这位老将军最近惹出点事来,你且听我仔细跟你道来。”
宋君鸿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只是静待种依尚的下文。
种依尚端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然后对宋君鸿说道:“咱们大宋各军旅,都是吃皇粮,一起为保卫皇帝陛下和大宋而奋战的。但内部细分下来,却是各有各的山头,这你明白吧?”
宋君鸿点了点头。远的不说,就以捧日军为例,种慎就绝不许别人插手进来。大宋朝早期重文抑武,就是为了防止五代时期那种武将坐大然后引发乱国之祸的旧事重演。但近数十年来,大宋伐辽、抗金,战事不断,武将地位不断提升的同时,各地的领军将领也多少有了点军阀的气息。
“你明白这一层关系就好说了。”种依尚苦笑:“离上次抗金之战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虽然我们大宋对百姓们号称是打胜了,但必竟所有的战场都是发生在我大宋境内。将士们矢忠矢勇,好不容易把金寇给打退了,但朝庭事后一检点,却发现我们的东南诸路却几乎已经在这场战事中被打烂了。”
宋君鸿对此也只能叹气:“金主此次是御驾亲征,挟举国之力而来,预备与大宋打的就是灭国之战。此次能只是打废东南几路,我大宋其实已是侥幸了。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一边警惕金主的狼子野心,一边尽快休养生息,恢复实力。”
“不错。休养生息。但真做起来哪有你我口头说说这般容易。地方文官要清点死亡、失踪人口,要赈济灾民,重建家园。就是武将们,也要赶紧想法设法修葺城防、厚恤阵亡、伤重兵员、整修军队不是?可主战场发生在东南诸路,那么参与做战的也自然是东南诸路的禁军、厢军、乡勇们首当其冲,损失也最为惨重。很多支军旅,甚至都被打得不成建制,被兵部取消了番号呢。”种依尚说这话时口气有点伤感,虽然捧日军在此次战事中以战成名,出尽了风头,但对各兄弟部队的损失却也同样会有兔死狐悲之感。
“鲁老将军以花甲之年,被皇帝陛下在战乱之中再次启用,并于战后担任了淮南东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上护军。这你也是知道的。本来这是一位大家都很尊敬的老将,但最近却出了一记昏招,惹得不少军中大佬们对他恼恨不已。”
“什么昏招?”宋君鸿吃了一惊,在他印象里,鲁如慧可是一位很识大体的智慧长者。
“本来东南诸路的部队打残了,你发榜征招士兵重建便是。可鲁老将军却上表朝庭,说新生幼儿不足以抗虎狼爪牙之利,纵是征兵重建也只是徒有其表罢了,为尽快提高东南诸路部队的战斗力,他请求兵部从回防京师附近的参与战事的几支重要禁军中抽调精锐军官将领六百名,至淮南东路任职,进行练兵。滋事体大,兵部不敢擅专,于是上奏天子。官家就立刻召集了兵部和在京各部队将领进行讨论。据说,会议上很快就有不少老将骂娘了起来。”种依尚抬头看了宋君鸿一眼,说道:“如果不是顾及那是御前论策不能君前失仪,而鲁老将军在军旅之中又素来有点名望,怕是那些将领们早就把鲁老将军的十八代祖宗都要开始问侯了呢。”
“哼,各位大将都是花尽心力才培养出来的人材,凭什么鲁老将军一句话就都给撬走了?”种依尚依旧在自顾自的嘟囔:“他鲁老将军就算再有威望,也不能干这挖人墙角的缺德事啊。”
宋君鸿沉默了一下,他当然理解领军将领们一定会愤怒,但他也能理解鲁如慧为什么会这么做。
有言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优秀的军官队伍是一支军队的灵魂,自然都是宝贝的不得了。何况鲁如惠还点名要那些参加过抗金之战的部队之中的军官将领。对于这些部队而言,差弱或运气不佳的普通军官都在战场上变成尸体了,能留下来,当然都是少而精的优秀将领,那些统兵大将们栽培重用他们还来不及,谁会舍得把这些个优秀的中层军官拱手送人?
可此时宋君鸿却不得不为鲁如慧辩驳上几句:“种大哥,我理解你的情绪。但你有没有想过,鲁山长是个多勇多智的人,又久在军中,自然深知军旅中的规矩和忌讳,又岂会不知这份奏表会引发一些统军大将们的不满?”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干?”种依尚不忿地问。
“因为有公才有私,有国才有家。如果人人都只顾小家不顾大家,那咱大宋将永远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兴国强兵。东南诸路如果不能图强,则金兵再来时势必易如摧枯拉朽,而东南诸路有失,临安城亦必随即危矣,大宋亦危矣。”
“可难道他就不能自己慢慢培养自己的兵吗?谁家的兵不是自己慢慢练出来的。”种依尚依然感到不服气。
“你认为金兵会给他那么多的时间去慢慢培养吗?”宋君鸿黯然道:“前次宋金之战,金兵其实损失并不严重,未能伤其根本。他日为报前仇必会卷土重来。宋金在不久的将来也仍是难免会再有一战的,关于这一点你我不是也早有共识的吗?”
种依尚终于不再言语了。
宋君鸿叹气道:“或许正是看到了此点,所以鲁山长才知道必须要有一个敢于得罪人的人站出来,干这件得罪人的事,才能真正的拯救东南诸路,拯救大宋。”
末了,宋君鸿总结道:“种大哥,相信我。或许鲁山长才是那个大悲大勇、大罪大智的人。”
“大悲大勇、大罪大智?”种依尚默默的重复着宋君鸿刚才说过的这几句话,细细地咀嚼着其中的含义,慢慢地神色就有点变了。
“是故感谢哥哥今日提点我这件事。但若是有人询问起我和鲁山长的关系,君鸿也绝不晦言,并深以曾追随鲁山长求学之事为傲。”宋君鸿傲然道。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老师,就会有什么样的弟子。”种依尚笑了下,起身离坐站了起来,抱手向宋君鸿长揖了一下:“鲁如慧没有错教你这名弟子。刚才的那些个负气的言语,是哥哥错了,望子烨莫怪。”
宋君鸿忙起身还上一礼,然后把种依尚拉回座椅上。并说道:“肝胆相照、知无不言,这难道不正是你我兄弟情份的可贵之处吗?弟又怎敢怪罪哥哥!以后可莫再如此了。”
种依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可宋君鸿却仍是难免有点担心鲁如慧的事,于是继续追问:“你说的那次君前会议,最后结果怎么样了?”
种依尚叹了口气:“其实这事吧,从大面上讲大家也都知道鲁老将军的法子更有效果、更不错,所以主掌军事的兵部和枢密院都很快动了心。只是因为受到几位统兵大将的强烈反对而一直僵持不下。最后还是皇帝陛下亲自出面这才弹压下了群情汹涌的京中诸将。”
“那鲁山长的奏本——?”
“皇帝陛下倒是批准了,又颁旨放交兵部去拟文执行。”
“如此,不就完了吗?”宋君鸿放下了心。
“哎哟,我的傻兄弟,刚才你还说的倒是头头是道,这时侯怎么反倒呆迂了呢?”种依尚摇了摇头:“就是因为皇帝强行批准了这个奏本,所以统军大将们心中就更是怄气,可这气又不敢冲皇帝陛下去发,自然最后就都着落到了鲁老将军的头上去了。”
宋君鸿说道:“此事我自然也能想像的出。灵台无计逃神矢,我以我血荐轩辕。鲁山长既然站出来递了这个本章,想必就算有天大的指责,他也早已打算一肩担了的。只要此事能行的顺利,相信鲁山长心里还是能够感到安慰的。”
种依尚听到“灵台无计逃神矢,我以我血荐轩辕。”两句话倒先怔了一下,觉得句中似有无限悲怆,颇有昔日荆轲歌易水之气概,不觉十分喜爱。种氏子弟是将门大家,族中子弟除习武艺军事外,读书识字总也是必须的。而他虽不愿在经史子集上多花废功夫,但却多少能喜欢些如苏轼、辛弃疾的豪放诗词,可此刻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哪位大家的诗文,不禁心下暗道这必是自己重武轻文读书越来越少的原故了。
宋君鸿见他发呆,还以为是和鲁如惠有关,忙问催是什么缘故,种依尚不愿在宋君鸿面前丢丑,便把心思扭转回回两人刚才的话题上,笑了起来:“顺利?这是一摊子乱麻,哪有可能顺利的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