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子,这座大营戒备森严,金兵们又都是凶狠的紧,所以你还是莫要乱走乱瞄的好,也免得惹祸上身。”正当宋君鸿凝神观察着这座好不容易才进来的敌军大营时,一名汉人通译走了过来在宋君鸿身旁坐下,低声对宋君鸿说道。
“多谢张大人提点。”宋君鸿起身笑道。
“嗨,什么大人,老朽不过就是一个被金人刚请来的传话筒罢了。”通译摆了摆手。
因为金人占据中原已经四十年,所以有些北方的汉人因此学会了一些女真话。而在这次金兵兴师南侵之中为了沟通方便,很多同时懂得汉、女真两族话语,又能识文写字儿的人都被金兵临时抓来当了军中的通译,这名张姓通译便是其中的一位。
“将来若金国占了全大宋,像张通译这种通晓两族文字,又在南征中立下大功的人,被任命个一官半职,那还不是举手间事?现在先叫声大人,保管也是错不了的。”宋君鸿笑着夸道。
“承你吉言喽。”宋君鸿这番话说的张姓通译立刻梅开眼笑,胸脯挺了挺,像是真的已经当上了官儿似的说道:“你别看这金人个个如狼似虎的,但他们总共才多少人口啊?将来打败了大宋后,要治理这么多地方、丁户,他们哪里顾的过来?到时侯还是得依靠我们汉人呗。”
说到这里,那名通译得意的向宋君鸿说道:“跟你说啊,来时我还是给金兵负责征役的撒目递了五两金子,才换得调到这座将军大营呢。为什么?”不待宋君鸿回答,他便先挤着眼笑道:“守得大树好乘凉啊!”
“好你个狗汉奸,原来还是主动卖身投靠的。”宋君鸿在心里暗暗鄙夷地想,但此时脸上却绝不敢流露出丝毫不喜的神色来。不但不能驳斥,还要虚与委蛇:“有道理,有道理。以后还要请张大人多多提携关照呢。”宋君鸿从怀里摸出了一颗散碎银子,塞到了张姓通译的手里。
“张大人,小弟初到贵地,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心里不免忐忑,也生怕不小心走错了营盘让人砍了脑袋,所以咱这大营中有哪些地方是重要、闯不得的,张大人也便现在给小弟提点一下。”宋君鸿尽量表现的很谨慎和谦卑。
张姓通译把银子揣里怀里,笑得更加得意了:“你要问这个可算是问对人了,须知自从大军南征开始我就跟在这个大营中行动了,对这里的一些紧要地方还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说罢就得意地把这座大营中的排列规矩和重要的营盘位置都和宋君鸿逐一说了一下。虽然作为一名汉人他能知道的也只是一些大致上的情况,但这对于宋军一方来说,极多少会有些用得上的情报吧,宋君鸿不断的点着头,仔细地把他透露出来的这些情况一一记在心里。
两人正说着,一名金兵按刀走了过来,叽里呱啦的吼了几句话。
宋君鸿疑惑地转头望向张姓通译,张姓通译说道:“完颜扎夫发大人让你一会儿过去兵械库。”
完颜?就算是女真族中,也并不是人人都能拥有这个姓氏的。所以一般姓这个的在女真人中,都是较亲贵一族。
“敢问张大人,这个完颜扎夫发又是何许人也?”宋君鸿低声问道。
“完颜扎夫发是完颜木里安将军的侄儿,专门主管粮钱物资的。”张姓通译脸上流露出一份向往的神色说道:“这可是个财神爷呀!侍侯好他,说不定赏钱会较丰厚的。”
“若真有厚赏,当于张大人分之。”宋君鸿笑了笑,朝张姓通译拱了拱手,两人便一起向兵械库走去。
到了兵械库外,只见库外围立着数十个腆肚挺胸按刀侍立的士卒。
通译说明来意后,一名金兵随即跑进去通报了。
宋君鸿目视着这座军械大库,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几天前的尹依尚帐中。
当时宋君鸿说出了游击战的十六字方针和朱德的名讳后,本以为种慎会继续询问一些关于朱德的事情,本已经开始在肚子里编词儿准备怎么样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查询了,却不想种慎话题一跳,直接就问道:“你认为游击战取胜最重要的是什么?”
大概对于种慎这种老兵,再奇怪的人名儿也远不如一个有效的战略来的实在。
宋君鸿只好答道:“游击作战有其本质特色,其中最大的特点就是敌众我寡,甚至是敌后作战,这就决定了其作战方法不能拘泥于常态。那种以堂堂之师,击煌煌之阵的战法肯定是要完全抛弃的。要想真的发挥游击战的效果,说白了,有三点:一是要灵活机动、随时应变;二是要避免正面频繁交战,专捡敌方七寸处下手,要么不出击,击则必中敌要害。”
“灵活机动,一击必杀。”种慎沉思了一下:“你说的倒不像是个军人的作风,反而有点像是躲在黑暗中的刺客了。”
“谁说刺客的战术不能用于战场之上了?”宋君鸿昂然答道:“一般来说,好的刺客,泰半也必是好的军法家。”
种慎抬起了头来,目光炯炯的盯向宋君鸿。
宋君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态在这位老将的面前显得有点轻狂。但略一紧张的低头,但很快又昂起头来,鼓起勇气望向种慎那如雷滚过一般的目光。
种慎的威名不是白来的,几十年的统军杀伐让其目光有着一种如铁山般的威压和森寒,两人目光才对视了一刹那,宋君鸿的后背就已经让沁出的冷汗打透。
宋君鸿强自支撑,种依尚却也被唬了一跳。须知种慎治军严苛,平日间不苟言笑,众将皆是对其又畏又敬,从无人敢在其面前大言或孟浪。种依尚怕宋君鸿的言行被种慎认为是轻佻,连忙说道:“太尉,宋都头只是......”
“不用说了。”种慎一抬手制止了种依尚的劝情,沉声说道:“他说的没错。好的刺客,往往都是好的军法家。但好的军人,却未必能是好的刺客。”
种依尚一愕,却听种慎又说道:“不过这位小都头的话,却让我想起了一桩子事来。”
“想起一桩事?”宋君鸿和种依尚都好奇地等着种慎的下文。
只听种慎说道:“昨日间兵部曾有报文称,近日刚有位兵器作坊的七品监制在金人的重金诱惑下叛国投敌了。”
“不过是位小小的兵器作坊的监制罢了,又不是哪位名将大臣投敌,也值得兵部专门加到行文里?待来日咱们击破金虏,便也将这叛徒一并缚便是。”种依尚晒然道。
“无知孺子!就只知道阵前厮杀。”种慎低声责斥道。
种依尚立时不敢说话了,只是目光中仍有不解。
宋君鸿只好向他说道:“指挥使,有道是‘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这种两军胶着的重要时刻,一名兵器作坊的监制带来的破坏力,或许比对一两名大将投敌带来的更可怕的多。”
种慎叹道:“我宋军与北方蛮族铁骑作战,所依凭之优势历来有三:一是城高池深,二是我宋军的军阵变化多端,三是有如床弩、火炮等各类军工器械相佐。所以我们宋军的单一作战能力虽不及比方蛮族铁骑,但或据城而守,或结阵野战,再加上优势的军械从旁打击,我们才能与蛮族相抗衡的。而一名兵器作坊的监制,虽然官职不大,却已经足够了解很多的军械制作技术方法了,如果这些方法在金军之中广为流传,那对我大宋军队来说,将是一个势力对比上此消彼涨的重大打击啊。”
种依尚这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种慎朝宋君鸿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能明白军械的好处,便说明的确不是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那我再来问,你猜这名叛国的监制现在最可能会在哪里?”
他在哪里,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个时代又没有GPS定位设备。宋君鸿刚想摇头,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问道:“莫不是就在咱们平江府城外?”
种慎低吟道:“非常有可能,我这两日也正在忧心这一点。”
宋君鸿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外:敌人获得了这么一名技术专家,在这种仗打的热火朝天的时侯当然希望越快的把他的技术转化成战力越好。现在地处战场最前线,又是军事重镇的,当然便是种慎亲自坐镇打挥的平江府城了。再联想到他们进城前时金军四处抓壮丁修筑攻城的工事,怕便是要为这名叛国的监制“大展拳脚”作准备哩。
而一旦宋军拥有的技术优势转化到了金兵一方,并被应用到平江府城的攻城战中,宋君鸿一想就觉得凶险。
“本来我军力不足,守城御敌也只是勉强有余,根本没有余力去攻击敌营,干扰敌方制作工事。只能尽可能多做些守御的准备......”种慎瞄向宋君鸿:“不过既然你又说游击战,又说刺客兵法的,我突然有了个有趣的想法——不如便由你来去把这各危险的叛徒给我干掉吧。”
“什么?”宋君鸿和种依尚对种慎下达的这个任务都大出意外。
“那我陪宋都头一起去。”必竟是两人一起并肩从鬼门关中杀回来的交情,一听是这种任务便知其中会有何等的凶险了,急切之下种依尚挣扎着便想起身。
“你给我老实躺着。”种慎朝他一瞪眼,又转向宋君鸿说道:“你倒底敢不敢接这个任务?”
“敢倒是敢,只是属下还有点不明白。”宋君鸿斟酌了一下,问道:“如果这名叛逃的兵器监制已经到了金兵大营之中,会不会技术已经流传开来,光刺杀他一人又会有多大作用?”
“哼,这名监制要想在金营之中受重视,我赌他必然会挟技自重,决不肯轻易将自己的技术外传的。”种慎点了点头:“何况就是外传了也不打紧,这种精密军械的打造,绝非照个样子就能做到好处的。只要把指导的兵器监制干掉,余者就算获得了些一知半解的技术,也一时做不到好处。这样一来,能帮助我们平江府城撑过这阵子的攻打便足矣了。”
宋君鸿点了点头,这倒也是。汉人向来是个重技术手工的民族,尤其是军器作坊出产的那些高端的军械制作工艺,这种技术绝不是金人一时半晌便能学会的。何况,就算最终仍会让金人学会也不太打紧,因为等金人自己摸索出来这种技术时,宋人早已更新研发出更好的技术和军械来。在这种技术赛跑中,论工艺制作能力,汉人绝对远远领先于游牧民族。
“报太尉!属于敢于接受这个任务。”宋君鸿横臂当胸行了个军礼,大声的答道。
“我可说好了,我没有多余的士卒派给你。”种慎又道。
“也不用他人助力,属下一人照样能完成任务。”宋君鸿又答。
“好!沈湎呼竖子,狂言非至公。你若是能完成这项任务,我便提拔你为一个营的副指挥使。不过你若只是大言夸口......”种慎嘴角缓缓挂出一抹冷笑:“我的帐下向来不需要马谡,你就算不死在金营之中,也再也不用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