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墙外的不远处,几个金人的军士正站在那里大声的喝斥着什么。旁边有一名汉人的通译,金人每说完一句,他就翻译上一句,连金人那种跋扈的口气竟也学得十足。
岳英与金兵们大小交战已经近二十次,对金国军队的编制的军甲已经有了一定的识别能力。在他眼中看来,那名领头的金人将领也不过是个区区的五十夫长这类最底层小军官,可刚才那名威猛的大汉乞丐正跪在地上,像条想讨主人欢心的小狗一样不停地点头应承着什么。
每一个孩子都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形象高大的英雄,可此时少年乞丐却无意中目睹到了自己十分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岳英发现和自己一起偷窥的少年乞丐脸上顿时掠过一抹羞怒之色。他只好握了握那少年的手,低声安慰道:“我想......你爹是为了保护我们。人在矮檐下,总归是要不得不低头的。”
“嗯。”少年乞丐只好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只是脸上的羞色却似是更重了一两分。
岳英却无法去再顾及这些,他把精力都放到了外面的金兵们身上,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那名金人五十夫长板起脸孔来叽里呱啦地吼了几句,旁边的通译便转述道:“呔,你们这儿最近可有什么陌生人出入?”
岳英的心里陡然一紧,却见那名大汉乞丐陪着笑答道:“几位大人们说笑了,试问有谁会愿意和我们这些臭要饭的厮混出入啊?”
通译把这话传给金兵后,几名金兵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笑意里有对眼前乞丐毫不掩饰的鄙视。
可那大汉乞丐却依然要陪着笑。
岳英心下登时放下心来,看来这名乞丐头领也是怀有忠义之人,并不打算出卖自己。
却听那通译继续说道:“最近有暴民头领岳英者,逃狱作乱,你们要是有什么消息就要及时通报到我们这里来,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大汉乞丐忙磕着头应承道,墙这边的少年乞丐见此情形已经羞容满脸了。
大汉乞丐回头一招手,只见一名乞丐手捧一个破坛子走了过来,“哗啦”倒出一些银钱来。
岳英看得目瞪口呆,难道乞丐也要给他们纳税交钱不成?
这时一名老乞丐也走到了岳英他们身边,低声道:“他们是这条街的巡卒,所以每过一处便要跟该地的百姓们收钱,否则便要掀摊子抓人。”
嗯,原来是在收保护费。但即便是宋国的黑道帮会,收钱也没有收到乞丐头上的道理。这些金兵们的贪婪已经不是雁过拔毛的程度了,简直是蚊子腿上都想剔下二两肉来。
可那几名金兵却仍似是并不太满意,望了望那些倒出来的钱物,只有寥寥可数的几块细小碎银,余下多是一些铜钱而已。不禁面上有些作色。
通译衣皱着眉头问道:“这次的怎么这么少,莫不是你们藏私了?”
“不敢,不敢啊!大人们的月奉钱小的哪个月不是按时按数交齐,从不敢藏私少交啊!”大汉乞丐只能摇了摇手,苦着脸答道:“以往都是月底交,可现在还是月中,几位大人们来早了,本月至目前也只乞讨到了这些个小钱而已。”
通译把他的话转告给五十夫长后,那名五十夫长顿时勃然大怒,让通译转问道:“难道你这臭叫花子也是在责难本官的不是了吗?”
原来自从朱强率人强袭看押所,史珍救得岳英脱狱后,金庭大为震怒,从监国的太子处直接发出质询,从上到下一级级都遭到惩罚。而作为案件事发地的济南城自然是人人都脱不了干系,城守为了保住官位,疯狂的派人出去日夜搜查捉拿逃犯岳英。而这名五十夫长他这两日上街辛苦巡逻不说,还让上峰给狠狠的骂了一顿,到这里来时本就心里窝着点气,这时便把全部的闷气都发泄到了眼前的乞丐们身上。抽出鞭子来就“啪”得一鞭子狠狠地抽在大汉乞丐的身上。
大汉乞丐也不敢躲避,只是跪下磕头。
五十夫长却仍是心头怒气难消,挥舞了鞭子继续不停地抽打大汉乞丐。
不一会儿功夫,大汉乞丐身上已经多了十几道鞭痕,但他却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不要打我爹!你们不要打我爹!”这时偷看的少年乞丐却再也忍耐不住了,冲了出来就要去打那名五十夫长。
那名五十夫长看了眼他细小的拳头轻蔑的冷笑了一声,抬脚就把他给踹翻在地。
岳英看得大惊,便欲要冲出去与这些金兵们交手,不料他刚一动,那名老乞丐便把他扑倒在地,死命的按住了:“你不能出去,你一出去我们就都得死。”
可怜岳英一身是伤,此时竟连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名老乞丐也挣脱不得。
那厢里少年乞丐爬起来又欲去捶打那名金人五十夫长,却接连着第二次让对方踹倒。
少年乞丐愤愤的一口飞痰就吐到了那名五十夫长的脸上。
五十夫长登时大怒,鞭子一扔,“刷”得就把腰间的战刀抽了出来,向少年乞丐看斩去。
“小莲!”大汉乞丐大惊,急忙飞扑了过去。
“扑哧!”五十夫长的刀立刻斩在了大汉乞丐的身上。
“爹!”少年乞丐看到父亲身上鲜血直流的巨大伤口吓坏了。
乞丐是个低贱到最低贱的人群,所以没有人看得起他们,他们唯有互相间一起抱成团才能和人抗衡。此时看到头领让金人砍伤,此地的数十名乞丐立刻就挥舞着棍棒都冲了出来,围住了前来的这八、九名金兵。
而余下的金兵也一起拔出了战刀,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乞丐们。
“怎么,你们都要作反了吗?”通译躲到了金兵们的身后,却厉声地喝问道。
大汉乞丐一咬牙硬是把孩子拨拉到自己的身边,掐着脖子使劲的按在地上,然后答道:“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大人们,请大人们不要怪罪。”
“算你识趣。是误会就好,是误会就好。”通译忙把他的话转给了五十夫长,又把五十夫长的话转述道:“大人说了:就算是杀光你们这些臭要饭的,也不过是脏了他们女真族勇夫们的战刀。所以他让你的手下把路让开。”
大汉乞丐一挥手,乞丐们面面相觑了几眼,还是把路让开了。
五十夫长冷哼了一声,一招手,便领着手下们和通译离开了。
此时分别按作少年乞丐莲哥儿和岳英才在大汉和老年的两名乞丐才松开了手,余下的乞丐手忙脚乱的把他们的头领抬了进来。
“爹,你撑住,咱们有秘药。”莲哥儿哭着要帮父亲阻按伤口。
“没用的。伤了心脉了,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大汉乞丐阻止了想给自己上药的莲哥儿,然后转过头去望向岳英,向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老英雄。”岳英在老年乞丐的搀扶下走了过去,却不知说什么好。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猜想你肯定非寻常之辈。”大汉乞丐惨笑了一声:“那我拜托你一件事成吗?”
“老英雄请吩咐。”这名乞丐头领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所以不管他要求什么,只要自己能办到,岳英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我的孩子,还有我手下的这帮弟兄们,他们都是乞丐。”大汉乞丐声音渐渐低微了起来:“人们都瞧不起我们,金兵们就更是对我们打骂见惯,欺侮我们时都觉得和欺侮一条狗也没什么区别。你......你要是有能耐,就帮我照顾好他们。”
“好的。”岳英虎目含泪点了点头。
“谢——”大汉乞丐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已经咽了气。
看到头领去世,在场的乞丐们无不脸上现出戚容,显是这名大汉乞丐在世时对他们都颇是不错。
莲哥儿更是直接哭的昏死了过去。
金兵们走的匆忙,那些钱他们并没有来的及带走。老乞丐就用这些钱,去棺材铺子里帮去世的头领购换了一副棺材板。
虽然这只是一幅廉价的棺木,但对于一名乞丐来讲,能在死后装在棺材中下葬,而不是曝尸街头或让人扔到了乱葬岗子里,已经是莫大的造化了。
当天晚上,众乞丐们便找了个地方,一起把大汉乞丐给下葬了。没有墓碑,众乞丐便找来一扇旧门板劈开了。岳英算是众人里头唯一的一个会识字的人,让人讨来的笔墨,他提笔在上面写上了碑文,然后插在了大汉乞丐的坟头。
“身无绫罗衣,人贫狗也嫌。叫声好人施舍点儿,残羹剩饭也胜仙。寒风里,下雪天,破碗老杖跪着行,走街串巷一年年......”老年乞丐用他那掉牙漏风的嘴唱起了这首乞歌时,初秋寒风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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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絮语:为什么世间有这么多的不公、不平与凄苦?人人生而平等,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