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君鸿道了一声谢,急忙退出屋来。
从屋里出来后,宋君鸿发现素来胆子大的柳丛楠仍然好奇的侯在门外,而方邵也跟他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站在一起。
这令他多少感到有点惊讶,本以为这两个人与自己素无深交,或许早已经离去了呢。
“长青兄,晋夫兄。”宋君鸿微揖了一礼。
“哦?手续办理的可还顺利?”柳丛楠和方邵见他出屋,也缓步围了上来。
宋君鸿苦笑着摇了摇头。
“哦,莫非尚有什么变故?”柳丛楠朝程会办公的那间屋子意味复杂的瞅了一眼,回过头来继续问道。
“一言难尽。”交不起学费的事,宋君鸿也不大好意思随便跟别人提起。他摆了摆头,含糊的推脱掉。
柳丛楠似颇解人情,便也不再追问了。
三人沉默了一晌,宋君鸿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柳丛楠问道:“对了,长青兄似是对这书院的情况比较了解?”
“呵呵,还可以。”柳丛楠和方邵对视了一眼笑道:“我和晋夫都是去年就入学的学员,再加上我是本地人氏,打小就常来书院里闲逛,所以一些基本的情况我还是能知道些的。”
其实柳丛楠还有一个情况并没有跟他说明,那就是他之所以会对书院熟悉,以及打小便能在书院中乱跑,皆是因为他有一个在书院中教书的舅舅,但这一点舅舅禁止他随便跟同窗们谈及,故只有三五好友知道,他自是也不愿跟只是初次谋面的宋君鸿说这么私人的情况。
但他能说出来的内容已经足够让宋君鸿高兴了。他急忙又问道:“那这书院中有一位鲁如惠先生,长青可知?”
“鲁山长?”长青吃惊的瞅了他一眼,没想到宋君鸿打听的会是他。
“山长?”宋君鸿也很吃惊,出门前郑知庆跟自己提及的只是这鲁如惠是在书院中教书,却并没有提及他是山长。
因为这个名头着实不小:“山长”即是中国古代书院的负责人,也即后世学院所谓之“院长、校长”。传闻此名词最早起源于五代,“蒋维东隐居衡岳,受业者号曰山长。”传至宋代时,山长这个词已经成为书院主事者的通知,亦称“山主”、“洞主”等,但远没有“山长”一词使用率高。
柳丛楠看到了宋君鸿不敢置信的表情,也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的失误,便只好进一步解说:“其实是副山长。现在书院的正职山长姓张名栻,乃是东南闻名的饱学高儒、理学大家。此外书院另有三名副山长,各有分工司职,鲁如惠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哦,原来如此。”宋君鸿点了点头,通常如果某上位者仅是副职时,人们便往往在口头的称谓上把那个“副”字隐去,这不仅是图省事,更主要是这样喊着会显得更加好听一些。心道世人在这方面都是好名喜贵,古即亦然!
或许郑知庆与鲁如惠两人音讯并不是很通畅,以至于鲁如惠作了山长郑知庆却并不知道。亦或者是鲁如惠这等曾在朝堂上位高权重过的大臣眼界高,在自请致仕之这后早已经对权位不太热衷了,这区区一个副山长之职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可值得向老友们去炫耀的,所以就算两人偶有联系也并不曾向郑知庆提及。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现在还在书院。
宋君鸿问道:“那长青兄能领我去找一下这位鲁先生,哦不,鲁山长吗?”
“现在?”柳丛楠瞅了下已经开始慢慢黑下来的天色,问道。
“嗯,是的。”宋君鸿点了下头,“越快越好!”
“好吧。”柳丛楠无奈的把掌中扇子一合,说道,“你跟我来”。说罢当先便迈步走去。
虽然乍看起来有点懒散,但真下了决定后说走就走,这柳长青处事倒也不肯拖泥带水,宋君鸿心里赞了一声,再抬眼时见方邵也已经开始去追柳丛楠了,自己急忙拾步跟上。
岳麓书院很大,院里的建筑又曲径通幽,屋接廊回,再兼着现在天气已经越来越黑了,如果只是自己找地方真不知要找到什么时侯。这让宋君鸿为能找到像柳丛楠这样的本地老生领路而倍感庆幸。
不过好在鲁如惠的屋子并不算太远,考虑到宋君鸿急切的心情三个人也都走的很快,所以倒也仅在不足一柱香的时间,便堪堪赶到了。
宋君鸿抬眼望去,眼前仅有几丛修竹,一排别院,倒像是个山野隐士的居所,却浑不似一座名满天下的大书院中的山长应该居住之处,他疑惑的看了看柳丛楠。
“这里……真的是鲁山长居身之所?”宋君鸿不大敢置信,说是普通校工的屋子他都有点怀疑。
“是呀。”柳丛楠点了点头。
“可……”宋君鸿指了指前方这几排平整的小屋,喃喃道:“这是否也太简单了点?”
柳丛楠这才醒悟过来宋君鸿的疑虑,和方邵一起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天下第一大书院的领导办公楼,无数朝庭官员都必恭必敬的师长起居之所在,难道不应该更加气派一点吗?
“这里是书院,又不是衙门或富家翁的后花园,要那么多华丽做甚?”柳丛楠笑道。
宋君鸿静默了。他也承认柳丛楠说的有道理,的确,一座书院的判断标准应该是是否有好的师资与学风,是否华丽并无关重要。可他联想到在后世任何一所大学中都同样充满了富丽和气派的大学校长办公楼,心里便一时很难接受眼前的情景。
柳丛楠用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重复解释道:“这里的确是书院里的先生们日常办公和休憩之处。”言罢又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间房屋说道:“那便是鲁山长的房间了,他每晚都会在那里处理些书院的杂务,或读读书,直到三更天才肯回家睡觉。所以现在应该仍在那里。”
“多谢长青兄的悉心指点。”宋君鸿朝柳丛楠拱了拱手,朝他指的方向抬眼望去,果见有一间房屋亮着灯火。
远远的望去,鲁如惠的居所似乎也与周围的其他几间房屋也并无二致。紧接着他又发现门外尚站着两个人影,也似是从另一个方向刚刚赶到似的。
话音里宋君鸿几人已经走到了近前,只见屋前的两个人影似是一主一仆,那名仆从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一边给主人照着明,一边似是在说着什么。而那名主人却只是偶尔矜持的点点头,并不怎么答仆从的话。再走的近了,宋君鸿已经可以看清那人的模样,他也是约二十上下的年纪,风华正茂。一身南华绸的深衣,绣着团花朵朵,外面又罩了件绯色的大袖鹤氅,小提花图案装饰的皮履,再配上白净的脸庞,叫人一望便知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名刺,本来正要递给那名仆从,一抬眼前似也看到了宋君鸿一行三人过来,便迎上前去先施了一礼,朝三人笑道:“长青兄、晋夫兄。”
然后探询的目光向宋君鸿看了过来。
“呵,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美池。”柳丛楠也揖手回礼,笑呵呵的同对方打着招呼,并很快展现出他老学员地头蛇人头熟的特点来,首先指着那人向宋君鸿介绍道:“这位是当朝户部员外郎王大人的三子,唤作王玉田,表字美池。”转身又指着宋君鸿向那人也介绍道:“这是从东边潞县过来的少年举子宋君鸿,表字子烨。”
介绍完毕,他拍着两人的肩膀轻声笑道:“美池要比你早到上五日,你们俩正好都是本年届来的新学员,以后可以互相间多亲近。”
于是宋君鸿和王玉田又互施了一礼。
叙识完毕,柳丛楠向鲁如惠的屋子瞄了一眼,笑着向王玉田问道:“天色已晚,美池怎么不在学舍休息,却到此处来了。”
王玉田答道:“家父与鲁山长曾是户部的同僚,玉田理应前来拜会。”他说这话时胸膛挺得高高的,言语中有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炫耀之意,看!我爹和书院的大领导还是朋友哩!
说罢,他把手中的名刺递给仆从,挥手让他去屋中投递。
“呃,能否也代在下通传一声?”宋君鸿见状急忙说道。
“哦?难道你们也是来求见鲁山长的?”王玉田诧异的问道。
“是的。”宋君鸿心想要不我大晚上的往这跑什么?只是他来的仓促,远没有王玉田世家公子的作派,鲜衣小仆,投帖拜侯。
见王玉田疑惑的目光在宋君鸿身上转了又转,柳丛楠便在旁边笑着说道:“既然大家都是殊途同归,那么美池也便就帮着一并通传了吧。”
“嗯,那好吧。”王玉田似颇肯给柳丛楠一些面子,他把刚听到的身份信息轻声地重复念叨了一遍:“东南潞县,宋君鸿,是吧?”见宋君鸿点了点头表明确实无误,便朝仆从再次挥了挥手,“记好喽,一起去给通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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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蒋维事迹出于《荆湘近事》。这应该是屹今可查的关于“山长”一词起源的最早故事记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