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岳麓书院可是大宋朝名儒贤士们毕集的地方,平日间这里的每个人似都显着一股彬彬有礼、语言谦逊温良的劲头。除了数十年前在宋金交战时曾受到战火波及过一次外,其他时侯这里可以说是一派祥和,平日间哪里见得这种有人执剑打上山门来的稀罕光景儿?
必竟这是书声朗朗的书院,不是绿林山寨!
这时在院中经过的一些师生们见此光景也都是心里一惊,有不少胆大的人已经慢慢聚围到了院门口处伸长了脖子想看看热闹。
好在同时宋君鸿和史福也已经驱马奔了过来,急忙甩蹬下马。一人急忙拉住史珍握剑的胳膊,劝道:“小姐,万万不可啊!”一人连忙做揖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只是来报道的新生。”
史珍也发现自己孟浪了点儿,脸微红了一下,把剑收了起来。她并非是好动心武力威胁别人的姑娘,只是三人大半个月来一路狂奔急驰,差点累死在马背上。如果书院近在眼前却被拒之门外,那是无论如何也叫人难以接受的。所以宋君鸿又惊又急的喊声一起,她便飞掠了出去。至于亮剑,则完全是她跟随一个以武成名的师傅修行十年后,遇上紧急事情的自然反应罢了。
她把剑一收,轻轻的一个万福礼,笑眯睐得向看门人道了个谦,娇声道:“对不住,刚才是我太情急了,珍儿现在向大叔赔个不是。”
女孩子就这点好处,当她向你道谦时,让一个大老爷们一般不好意思和你真个计较,尤其史珍还是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没事,没事。”看门人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有点憨憨的笑道。
“妙哉,真个是‘翩若惊鸿’,小生今日才得以一见这书中描写的奇妙景致,始信焉!”这时围观人群中的一个人抚掌笑道,他身边一人也笑眯眯的道:“不错,不错!真可谓出人意表、美不胜收啊!”只是那人说这话时眼珠子定在史珍的身上就没移开过,也不知是在夸史珍刚才显露出来的身法,还是现在脆生生娇乎乎的小模样。
“你还没见她真正亮剑杀人呢,那更是‘婉若游龙’,让你绝不敢轻易起色狼心思。”宋君鸿心里这么暗笑道。
“你是新来报道的学员吧?”先前说话的那人走了出来,让宋君鸿注意到了他。
一身灰蓝色的圆领长衫,头顶一顶同样颜色的软脚幞头,腰间系着一枚雕鱼的玉配,整个人洒洒然的笑着。
“是的。在下潞县举子宋君鸿,字子烨。”宋君鸿赶紧见礼。
“在下柳重楠,字长青,本地人氏。”那人也还了一礼,自我介绍道。
看来这还算是个地头蛇!宋君鸿心里嘀咕了一下,他初来此地,宁可多交朋友敢不愿无谓树敌。他一边闪身挡在已经被史福拉回来的史珍面前,阻断人群中很多人无礼的“注目”,一边笑着道:“君鸿初来贵地,很多地方都还生疏。看来以后要游览此方山水风情,还要偏多劳长青兄引导一二。”
柳重楠看起来依乎比他要大上几岁。
这也难怪,岳麓书院择生甚严,除了少部分当世名师大儒的推荐外,大部分都要求具有秀才或举子的功名才能准许提申请入学,因为求学的士子中其实也不乏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宋君鸿这样十六岁的年纪的学员其实并不多。
也因此,如果以年龄论交,宋君鸿又真进得了这书院的话,怕是以后要管很多人都要恭称一声某“兄”了。
这个柳重楠虽然看起来不是很老,但也是二十上下的样子了。
这时原本接他话的那个人也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向他揖手一礼道:“湖州举子方邵,字晋夫,幸会新友!”说罢他伸长脖子又向史珍瞄了两眼,但突然让史珍觉查到,杏眼一圆,给瞪了回来,才低回下目光。
“幸会幸会!”宋君鸿暗笑:史珍可不是寻常的女子,能让你随意亵视的。
“以后就是同窗了,无须如此多礼。”那柳重楠似因是本地人,颇为大方,回头向看门人道:“老张,再过叫一下程先生吧,就说还有个新生要入学,烦请他再跑一趟。”
看门的老张闻声去了。
既然还没被允许入学,刚才史珍又惊起了一点小风波,宋君鸿也不敢再继续往里闯,退后几步,就在院门外静侯着那位柳重楠口中所谓的“程先生”前来。
柳重楠和方邵陪着他们聊了几句,但交浅也无法言深,再加上史家主仆二人身份有点特殊,宋君鸿也不想多说,所以客套了几句后,大家便就无话了。
围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除了宋君鸿一行三人和在这里继续陪着等似的柳重楠与方邵两名书生外,院门处重新又变得空阔安静起来。
宋君鸿百无聊赖,便抬头打量起这座院门。
作为一个书院的大门,它显得并不怎么高大,只是可能经过了些时光的雕琢,略有些古旧,显出历经风烟后的含蓄静默。门上有一匾额,上书“岳麓书院”四个大字。
埋首练了十年字后,宋君鸿对书法也略有见地了,此时无聊下索性凝神研究起匾额上的文字来。
字还算不错,只是也勉强能够得上“上品”的评价罢了,却绝算不上精品,只是笔锋间略略彰显出的狂傲之意还略有可取。
只是作为一间书院来说,狂傲之气并不是最需要的。而且以岳麓书院的名气来说,要想延请一个更好的当世书法名家来挥毫题写一个牌匾似也并不太难,也只有这样应该才更配得上岳麓书院积蓄数百年的令名与斯文元气。
而不是用这样一个在书法中只能称为中、上水平的文字顶在这个天下有名的书院大门口,岂不是让天下士子们轻视了去?
“这是御笔!”看到宋君鸿在打量这牌匾,甚至还略带瞥了瞥嘴时,柳丛楠便走近了轻声地提醒道。
“御笔?”宋君鸿吃了一惊,平常只听说当今天子性情平庸,为人正是贪欢好色,又怎么会有闲情雅致来专程为岳麓书院题匾?
“嗯,这是我大宋真宗皇帝的御笔。”柳重楠继续补充道。
“宋真宗,那……应该是赵恒吧?”宋君鸿喃喃自语着脑海中闪现出来的宋真宗的名字,拼命的在记忆中搜索和这位皇帝相关的住处,却浑然没有觉查旁边史福和柳重楠、方邵已经变了脸色。
他居然胆敢直呼宋真宗的名字!虽说宋真宗已经过世有约两百年了,但大宋朝为尊者讳的习俗并没有改变,尤其是在以识字知礼为荣的读书人中间,宋君鸿的这种行为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狂悖无礼”了!
不过好在有宋一朝时的社会风气还远不像后世满清时那样充满奴性,朝庭也极少因民间对皇帝的风评而进行残酷血腥地镇压。所以士子们可以放开了评论朝政,甚至私下点评皇帝的品德得失,其中因言获罪的案例却十分之少。
宋君鸿的言行恰好是处在“犯罪”不足,“失礼”有余的情况之间。柳重楠和方邵尽管脸上变了颜色,却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讷讷的停住了口,再没有过多言语。而史福则是眼中的惊奇之色一闪即逝,毕竟这一路上他见了太多这个少年郎的怪异言行,多少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
宋君鸿却并没有太在意身边其他人的脸色变化,只是攒眉慢慢地思索着。按自己的记忆,这宋真宗赵恒应该是宋太宗的第三个儿子,他可以说是一个极大的幸运儿,因为在此时,那种由嫡长子继位为主的宗法制度早已经开始普世,并且成为不容撼动的世俗铁律,在这种宗法制的规定下他本来绝没有资格去继承皇位的。但老天爷却先后让他的大哥赵元佐发疯、二哥赵元僖暴死,随后赵恒便捡到了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所以宋真宗难免迷信了点儿,有些时侯喜欢“不问苍生问鬼神”。但好在有大宋朝日渐成熟的文官体制扶持着,也不曾闯下什么太大的祸事来。其余时侯不管是为人还是为帝都中庸了些,在位二十多年,最大的事件莫过于当时北方的辽国入侵,后来在宰相寇准力排众议的规劝下,咬咬牙御驾亲征。宋辽双方会战于距首都汴京三百里外之澶渊,宋战胜辽国,但因真宗惧于辽的声势,不顾寇准的反对,以每年进贡辽大量金银为\"岁币\"于澶渊定盟和解。历史上称为“澶渊之盟”。从此以后,宋国对于北方游牧民族,总是又恨又惧。
但宋真宗对于文人却是格外的优容,这点与只因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就要了南唐后主性命的父亲宋太宗大为不同。宋真宗崇尚佛道,也极为重视读书的文人士子们。他一方面大搞什么“天书符瑞”、“泰山封禅”。另一方面却又大力扶持社会上的各种劝学风气。
连后世被人用滥的“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等名句其实都是出自这位皇帝所作的诗作《励学篇》。在他的扶持下,赵宋王朝的社会风气由创国初期的“武夫纠纠”迅速转向了“文质彬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