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夕迷茫地走出农舍,再次来到官道,瞧见雪狼犬寸步不离尾随而来,便指向西方说道:“我要去西方的妙珠峰,路途遥远,无法带你同行,你还是就近寻处好人家存活下来吧。”
雪狼犬低头晃尾,坚决不肯。
“倒是甚有良心啊!”
金夕夸赞狼犬,开始举步西行,反正是无家之犬,跟到哪里便算哪里,有自己在,这犬便饿不死。
哪知,雪狼犬追上来,抬嘴叼住金夕的衣襟,口中再次发出那种咛咛的乞求之音。
很明显不允许金夕向西而去。
“这可不行,”金夕抖抖衣袖甩开白犬,“我去妙珠峰有大事要做,你要有别的地方去,咱们好聚好散,如何?”
金夕不知道它听不懂,双手不断比划着。
雪狼犬见软的不行,猛地扑到金夕面前,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裂开长嘴便冲着金夕“汪汪”吼叫,似乎宣布再不答应就咬你。
金夕刚要发火,又停住。
四野的雪芒衬托出雪狼犬挺拔的身姿,那动作是在哀求,尤其是那对眼睛由于食足而彻底明亮,竟然是纯净的蓝色,在无边的白野显得极为动人。
“你想回家?”
金夕由雪狼犬的蓝眸想起了塞妠和妙泽,塞妠曾经回过家,但是由于自己没有陪同最终在西域郁郁而亡,妙泽曾经有家,是自己亲手杀死佐涅致使无家可归,遂答应道:
“好,我将你送回家!”
他瞧见雪狼犬意欲奔往北方,不在乎耽搁几日,便随着雪狼犬向北行进。
雪狼犬,将金夕挽留在大清朝。
金夕踩踏着白雪北行。
雪狼犬尤其喜欢满地银雪,显得甚是活泼,不时侧头瞧一眼金夕,利落地摇晃几下长尾,然后耸动着黝黑的鼻尖闻嗅着什么味道,开始一路北上。
金夕在,雪狼犬便食水无忧。
一人一犬奔波数日,抵达边陲重镇。
这里冰天雪地,即使青天白日也是严寒彻骨,路上行人极少,只是偶有兵勇队队跑过,早已冻得发不出声音。
寻到路人盘问,方知此镇为宁古塔,因为地处边疆人烟稀少。
金夕发现雪狼犬停住,再次低头闻嗅着地面和空气中的味道,鼻尖快速耸动,喘息不断加快,沉声问道:
“你到底要去哪?”
忽然,雪狼犬冲着远处狂吠两声,跃起四蹄向前方冲去,刚刚窜出不远,又摆头回来盯着金夕急促鸣嘶,两只前足不断在雪地上勾勒,似在召唤这位年轻的主人。
“看来,你是找到家了!”
金夕心中甚喜,多日相处倒是有些舍不得。
他追随上去,很快抵达一处小山丘,前方远处簇拥着一堆人,外层是清兵,里面看样子是犯人,各个衣衫褴褛摇摇欲坠,如此寒天却在搭建着什么筑台。
雪狼犬不再吠叫,爬在地上盯着远方人群,嘴中不断发出悲戚的嘶音。
金夕指指远方人群,“是不是你的主子在里面?”
雪狼犬瞧见金夕手指方向,似乎没想到新主人竟然这么聪明,忽地蹿起来,两条前腿高高翘起,趔趄着向金夕身体靠近,嘴巴向金夕的脸递来,想要亲吻一番。
“算了!”金夕从未与狼犬亲吻过,立即摆头躲开,持住雪狼犬的双腿将它放到地上,小声嘱咐道,“你等在这里,我去问问。”
说罢,奔往人群。
宁古塔,很多年以前便是朝廷流放重犯的要地,如今的大清更是发扬广大,在此镇专门设置兵署,将一些重犯押送此地为奴,其罪仅次于斩杀之刑。
流放于此的犯人常年从事各种开荒构建劳动,承受着非人般的折苦,和时为奴,战时为兵,不是累死病死就是被打死,朝廷对此不闻不问,流放宁古塔也就逐渐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惩罚。
这里的官兵异常凶悍,所以附近的百姓安分守己,眼见一个年轻人奔驰而来,自然引起他们的警觉,几个清兵立即掏出兵器对准金夕喝道:
“站住!再行靠近斩立决!”
金夕停在兵士面前。
清兵们见金夕身后没有跟随他人,料定并非劫狱之徒,严厉令道:“速速滚开!”
金夕见这里的清兵与皇陵前的大相径庭,甚是不满,冷起面孔说道:“我只想问一件事情。”
最前面的清兵上下打量金夕一番,然后将目光停在金夕的手上,“来这里,无非是想打探里面人的是否还活着,那要看你想打听的人是谁……”
说着,那兵抬手示意金夕的手。
要银子。
根据要探听人物的轻重,收取的银两自有不同,官衔越大费用越高,活的结实另外再加价。
金夕哪懂这规矩,见对方始终盯着自己的手不妨,以为要察看是否藏有东西,只好摊开空空的手掌,上下翻动两次。
“滚开!”
清兵一见对方啥也没有,立即翻脸。
金夕简直要放弃,可是想起雪狼犬可怜兮兮的眼神,只好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人丢过一只雪狼犬?灰白毛色,蓝眼睛……”
“哈哈哈!”后方的兵士开始大笑。
除了天下贵族府邸,无人会供养雪狼犬,何况是当朝狱兵,两手空空来这里打听狗的事,很明显是在捣乱。
“混蛋!”
前面的清兵本来就因为没有得到银子而不满,又发现对方意在挑逗,顿时恼羞成怒,大骂一句之后扬起手中的弯刀就向金夕劈来。
唰!
寒光一闪。
金夕万万没想到还狗还要命,登时大怒,狠呆呆看向上空斩来的白芒。
更慢了。
比大唐不知要慢下多少,轻出多少。
刀锋临近。
众人发觉已然完成任务,因为刀锋马上就要切入来者的肌肤,天下任何人都不可能逃脱刀下亡魂的下场,有的开始转身,懒得再观看。
宁古塔,日日有死尸。
即使没有真界修为,金夕只凭体内的丹气也可以在瞬间将眼前数十清兵杀死,不过对方毕竟不是刺客,无法下手。
教训还是要有的。
啪!
耳光声响起。
极其清脆。
清兵们第一个反应便是揉眼睛,即使被打的清兵也没有顾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而是定睛瞧向眼前,他认为那里应该躺下一具尸体。
没有。
金夕还立在原地,手臂已经回归原位。
“你,你没死?”那清兵急切问道,根本不相信自己手中的长刀没有切中对方。
金夕沉声答:“没有。”
清兵萌发出见鬼的表情,“刚才,是你打的我嘴巴?”
金夕又答:“我不知道。”
哗啦!
众兵向后退却数步,谁也没看清是哪位打的同僚,不过前面这个小子纯属诡秘,不是刀枪不入就是死而复生。
金夕暗自感叹,如今的天下已经不再是修行的世界,仅此皮毛就吓到了朝廷武兵。
他旁若无人地推开身边一个个清兵,见到胆小的还上去拍拍肩膀以示安慰,尽量投以温和的目光,很快便走到犯人们的附近。
惨不忍睹。
牢犯们各个蓬头垢面,脸色灰黑,有的衣不覆体,裸露之处早已形成冻疮,每个人的双手都冻得肿胀浑圆,多处生出裂口。
总之是恶犯。
金夕如此安慰自己。
即使身有冤屈,自己也无权干涉,倒不如路边上倒卧的狗,想救就救,遂高声喊道:“你们,有没有人丢过一条雪狼犬?”
后方的清兵伺机而动,前面的犯人不敢出声,这一嗓子在雪原甚是高亢。
所有人瞧向金夕。
“新来的。”有的犯人嘀咕。
“傻了。”有人附和。
“哎,可怜。”
“又要挨板子了……”
绝没有人相信,在宁古塔还能够关心一条狗,还有人会问及一条狗;在牢兵面前大呼小叫,轻则挨板子,重则杀头。
没有人应声。
犯人们突然发现外围的清兵无动于衷,不禁互相探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夕知道雪狼犬数百里赶来这里,它的主人一定在这群囚犯中间,再次喝问:“谁有过一只雪狼犬?”
这里的人都是朝廷重犯,甚至有的是被皇上赶来的,大多曾经富贵一时,当然会有雪狼犬的人,但是他们全是在京城被流放此地,有雪狼犬也在京城,所以不敢答话,以免被狱兵认为与这疯子一伙,不刻就会皮开肉绽。
终于有人挺不住,弱声说道:“我倒是有过。”
金夕透过肮脏的人群向那道声音望去,不禁也像那帮清兵方才一样紧揉眼睛,再看,大吃一惊。
“雪顿?!”
那人比雪顿年轻,还是少年身态,可能是刚被流放,面色还算清晰,尽管脑后有一条辫子,可是脑袋上的头发卷卷的,圆圆的脸庞,硕大的眼睛,细嫩的耳朵,尤其是像女子那般薄薄的嘴唇,与当年的雪顿一模一样。
“雪顿?”那少年闻听这个名字,猛地推开身旁的囚犯向金夕跑过来,不顾身旁的清兵恶目相视,俨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临前急忙问道,“雪顿怎么啦,我的雪顿在哪?”
“你的雪顿?”金夕瞪大双眼。
少年拨浪鼓般点头,“是啊,我的雪狼犬就是雪顿,蓝眼睛……”
金夕也点头。
“额头有一撮棕毛。”
金夕又点头。
少年几乎忘记这是宁古塔,绽放出笑容,与雪顿一样的笑容,“它怎么样了?还在京城吗?”
他几乎是等待父母消息那般盯看着金夕,绝不相信自己的雪狼犬会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