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紧盯着崔神庆,将方才长孙无忌的举动逐一告知。
“去……”金夕怒不可遏,刚想开口骂人,可是眼前坐定的是皇朝天子和皇后,只好咬牙道,“去往蒲州四百里,家父体脉……”
他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来直接应声,“启奏陛下,皇后,家父定会如期前往,只是恳请陛下应准臣随同护送。”
“嗯?”武媚失声。
金夕苦笑答道:
“家父一向清泊,如今朝纲已定,想必更愿意去往蒲州任职;还有,此番朝臣褪变确出家父与臣之手,其中也难免存在过刚之处,此离皇城,也为陛下和皇后分担一些微词,家父定然欣允!”
他的主意却是,马上要离开崔神庆,崔家再处于京城之内,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倒不如赶往蒲州任官,统率一方,自己说的算,不但获得安宁,而且有武媚在,谁也奈何不得。
这着实感动了李治。
长孙无忌已经强弩之末,若是再不答应这件事,为他挽回一些薄面,恐怕会狗急跳墙,那样的话大唐绝然吃不消。
唯独崔义玄,用完而弃,他的脸上出现难堪。
武媚也是花容变色,“这,恐怕是对崔御史不公啊。”
金夕瞧着武媚,一语双关道:“为大唐,没有不公;同在日月之下,哪里都有陛下和皇后的恩泽。”
说着,自己佩服崔神庆。
随后火速赶回别府,向崔义玄道出事端。
崔义玄却是哈哈大笑,盯着崔神庆说道,“好啊,好,看来吾朝无恙啊!”
金夕有些不解。
崔义玄接着说道:
“长孙无忌知道仅凭此事无法撼动御史府,此举也绝非是排挤于我,否则他早已在清离官员之前就大张旗鼓地为难陛下了;他此时方才出手,只是为挽回颜面,而且,陛下不能不准。所以,证明他还要继续为大唐操持下去,说实话,父亲最怕的就是他长孙无忌弃官不做,那样的话,群州各县很难被新人把控,说不定会酿出惨事;有长孙在,大唐且安啊。”
金夕僵愣。
浑然不知是谁在对付谁。
可是,又很欣然。
没想到藏龙之下朝廷中人,各个为天下着想,哪怕是遇到对手,放在第一位的还是百姓安康。
他又很胆怯。
决定以后再有这种事情,绝不再随意上人家之身,好在崔神庆胸中广才,若是平庸之辈,断然斗不过这帮老臣。
几日过后,奉陛下旨意,崔义玄出任蒲州刺史,开始上路而行。
金夕决意将他安全送至蒲州,然后在那里消失。
可是,噩耗传来!
家眷刚刚抵达中途华州地界,车内传出下人的惊呼。
金夕来不及思索,夺窗而出,直奔崔义玄车鸾,发现崔义玄突然病重,面色惨白,呼吸急促。
“快,快走,赶往华州府,去寻官医。”
他再也不顾及暴露身份,抬手压住崔义玄的肩井,向内注入金行之气,延续崔义玄粗重的呼吸。
崔义玄摆手示意车内的下人退下,顺势拿住金夕的手:
“不必着急,我熬不过去了,此乃衰败之身,你的修为无济于事。”
“啊?”金夕差一点跳起来,听这口气,分明是崔义玄早已知道自己身负修为,而他的儿子乃是文才,绝不会把式,不禁脱口而出,“刺史,难道?”
崔义玄紧紧攥着金夕的手,艰难说道:
“天下哪有父亲不识亲儿之理,我已知晓你的端倪,从银儿的口风和朝中历历变故,我也察会出神庆绝非昔日吾儿。不过,无论你是谁,都与我崔家,与神庆吾儿毫无两样,有你之神,使得崔家名扬天下,崔府感恩不及,就像四年前的一位恩公,崔某死去,也会祈念万安。”
他哪里知道,四年前的恩公,就是眼前的元神。
金夕极难控制,极大施发行气维持着,“刺史放心,我一定会救你。”
崔义玄微微摇头,俨然是知道已经临近极寿,极力维持笑意:
“记住,要永远守护皇后,她还会有危险;还有,除非两人出现生死之搏,否则不可发难长孙无忌,这两人都是大唐不可或缺的顶梁;不可忘却,也许在多年以后崔家会因此而没落,绝不可迁怒皇后,一切都是为了天下黎民,个人生死昌衰算不得什么。”
就像是柔夫人的教诲,金夕狠狠点下头去。
眼见崔义玄眼神逐渐迷离,说起话来含糊不清,金夕痛苦不堪,如此怎么对得起崔神庆。
他忽然想到姚珧!
即使在仇丁媚变成痴癫以后也在压抑自己的感念,不去吞噬真身;她能做到,自己焉能不行?
于是,金夕立即压制下自己的意念,极度保持着不脱离,而又能够令崔神庆独自回归。
“父亲!父亲!”
崔神庆狂吼着。
他丝毫觉察不出这一刻微妙的变化,除了飞檐走壁,只要他能够做得到,便是完全出自他的本意。
丝毫没有金夕的痕迹!
崔义玄忽地坐起来,脸上荡起微弱的红光,双手抚摸着崔神庆,既欣喜又担忧。
喜的当然是见到真正的儿子,忧的恐怕是那俯身之念消失,唯恐皇后出现不测。
“儿不孝……”崔神庆痛哭流涕。
崔义玄的发出最后一丝笑容,道:
“儿,为父此生唯一的缺撼就是没有保全陈硕贞,她的大义无人能比。所以,父亲卒后,决意谥号随她的贞字;还有,父亲以你为荣,以你为……”
他刚想再俯一些身子抱住崔神庆,可是气息全部消息。
轰然倒落下去!
本是高兴的迁居就地悲惨,官道上哀哭一片。
崔义玄未及蒲州,在半路突发重疾无法得到救治,命陨,终年七十一岁,应生前之意,谥号贞。
只是崔神庆从未向人提及贞字来于陈硕贞之名。
唯有金夕知晓。
不久,家眷向长安回返。
在一处山岭,一个人探剑怒挥,附近的几株老松拦腰折断,“长孙无忌,我要杀了你!”他嘶声吼叫,若无此次迁移,崔义玄不会急病而亡。
是金夕!
他又想起崔义玄临终的嘱托,黯然跌坐下来。
不到生死相搏,不可发难长孙。
回到府内,立即吊麻哀丧。
李治与武媚听到这个令人惊秫的消息双双惊呆,若怪,只有怪他们,应允了长孙无忌的请求;可是他们知道,崔神庆绝不会怪罪帝后,说不定会将矛头指向长孙无忌,这是眼下最为担忧的事情。
两人一同赶往崔府吊唁。
特意召见崔神庆。
当金夕向他们讲述到崔义玄临终之托时,武媚轻嘤一声失态,她没有想到崔义玄竟有如此胸怀。
李治下旨,以宰相规格厚葬刺史崔义玄。
皇帝与皇后离开后,长孙无忌赶来。
金夕盯着他,不知做出什么表情,难以压制内心愤怒,可是想到崔义玄的话,又感到无比彷徨,只有难看两个字能够形容。
哪知,长孙无忌根本不理睬崔神庆,大步走向灵堂。
他立在那里稍许,忽然抬手,示意里面的人全部走出去,自然也包括金夕。
时下他的官位最大,又是来吊念,无人不从。
不过,他的话却一字不漏地被金夕凝神听来。
“崔兄,”长孙无忌立刻老去许多的样子,双目黯淡无神,“若是怪罪,就全怪无忌,若无我的请奏,不会发生这种事的;不过,无忌绝非打压于你,而是为了老脸有处安放,毕竟是你清除了我的全部臂膀。”
他忽然跄踉半步,咬牙挺直身体,又道:
“你我均为天下,路有不同,今生今世无法评说;无忌倒是极度羡慕崔兄,能够走地如此光耀,如果,能让我提前十年而卒,该是多大的幸事啊!”
说着,他的老眼中淌出两颗泪珠。
脸色扭曲,痛苦不堪。
他直直注视着灵柩,喃喃低语:“无忌好是后悔,若是当下你在,必会问你,是纵还是制,纵,无忌将是千古罪名;制,恐怕已经无力能及,弄不好人头落地啊。”
金夕心内猛跳。
难道他在说武媚吗?看来他内心一直在焦灼。
为什么!
难道真的像王皇后说的那样,他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总之,崔神庆是暂时不能归还。
历经崔义玄的去世,他意识到能够暂时将崔神庆的元身归还,只要做到丝毫不去感查他的行为,存留微薄之念护住潜伏的元神,就可以归还几乎支离的崔府。
他开始修炼。
完全压制本身意念需要静无。
而启动元神必须探查。
金夕要在几近化无的意念下保留着微乎其微的感知,哪怕是时间的流逝,而这种感知必须来自主体元身,否则就会体察到主身的意志,直至达道留存的临界,随时能够掌控崔神庆的身体,而又探查不到他的意念。
这种微妙的弥留,就像孤光与烛阴每日刹那的弥合之际。
微而少。
那么其中这段时间相当于完全归还了主体元身。
对于金夕来说,就是对崔神庆的赏赐。
经过无数次的修习,他终于领会到隐缩之法,完全将自己的意念压制下去,维持在弥留之际,因为崔神庆毫无修为,根本无法驱逐他的元神,随时能够重新占有。
终有一日,崔神庆风尘仆仆归来。
他与两位娘子逗留一刻,长妻便像往常那样离开,将两人留在侧殿。
银儿也理所当然地令侍女退下,亲自为崔神庆铺榻松衣,然后等候已经“疲累”两年多的郎君就寝。
崔神庆似是感觉到愧疚,一把拉住银儿:“娘子,如今朝廷安宁,我倒是松懈下来许多。”
说着,眼睛放出渴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