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眸中神色坚定,话语不容置疑,许皓眉知道她的性子,既然这样说了,就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说什么都没有用。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闭了闭眼睛,道了一句:“也罢,但愿是哀家多虑了……”
忙碌了一整日,本以为到了夜里好不容易能休息休息,结果因为许皓眉来的这一趟,楚辞的心情莫名又憋闷了起来,在芙蓉殿中坐了许久,都没有半点睡意,脑中糨糊似的,不知在想什么。
她瞥了一眼桌边搁着的棋盘,思索了半晌,末了还是拿了起来,转身出了芙蓉殿,没顾上身后焦急追来的李逸,闷头朝着国子监走去。
按理说这个时辰,国子监应当已经空无一人了,但是最近忙于科举之事,夜深了国子监中仍有烛火亮着,小路上分外静谧,黑暗中只能看到远处烛火的微光。
楚辞抱着棋盘,轻车熟路地穿过拱门,走到一处小院,偷摸摸推开了半掩着的槅门,透过缝隙看去,只见窗边一张书案,其中摆着笔墨纸砚,灯烛随着吹入室的微风摇曳着。
沈知行坐在书案旁,手边摆着薄薄的宣纸,手执狼毫笔,不知在写些什么,侧脸被火光映的分外柔和,自打她推开槅门,他便听到了动静,只不过没有分心去看。
楚辞趴在门前偷看了半晌,末了提着裙角溜进去,专门挑着不明显的地方走,好半天才挪到了他身边,伸手去抓了一块墨,在砚台上一圈一圈地认真磨着。
不知过了多久,灯烛已燃烧过半,才写完那一张宣纸,沈知行侧眸看去,她仍在一丝不苟的研墨,指腹上沾到了些许墨迹,衬得指尖白皙细腻。
这个时候前来国子监,还一声不吭地研墨,定是有心事难以入睡,他虽是有心安慰,但今夜要拟的科举名单实在是太多,让他无暇分心,只得随口道了一句:“若是让别人瞧见了,又要上言弹劾了。”
楚辞抬了抬下巴,轻轻“哼”了一声,“朕可是一国之君,谁敢……”
“不是弹劾你,而是我。”沈知行垂着眼眸,微微一笑,“奴役一国之君不说,还耽搁了一国之君休息。”
这句话话里有话,楚辞想了一阵才想明白,就是想数落她半夜不睡觉还赖在国子监不走,摆明了不是什么好话。
她瘪了瘪嘴,连忙回道:“是朕睡不着,想着你应当还在国子监,才来寻你的。”她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了装了许久的棋盘,“还有这个,皇嫂说给你送来。”
瞥了一眼棋盘,沈知行取宣纸的手一顿,随即恢复自如,道了一句:“放一旁就好。”他将宣纸摊开,笔尖蘸满了墨,“太子的棋艺乃是北亓数一数二的,自他之后,我再难找到一个对弈之人。”
听他这样说,楚辞撑着腮,望着摇曳的烛火,不由得回想起些往事。
当年因为仰慕沈知行,又不能时时刻刻见到他,她不止一次偷偷溜去东宫,趴在窗户旁偷看他与皇兄下棋,难得棋逢对手,他们常常一座就是两三个时辰,一腔热情过去,她看得无趣,只好去找许皓眉闲聊。
虽然皇兄与他平日只是点头之交,但在对弈上难得对手,到底还是惺惺相惜的。
若是没有与南陈的战事,或许皇兄才是最合适坐在这个皇位上的人,沈知行应当辅佐的,也不是她。
思至此,楚辞闭了闭眼,忽然多了些感慨,“先前觉得你执着于那桩旧案,是仇恨使然,如今想想,好似还是执念多一些,毕竟你从始至终,都未对楚家有过一丝一毫的暗害之心。”
笔尖稳稳落在宣纸上,沈知行平缓回道:“仇恨也好,执念也罢,你如今还是要养精蓄锐,不能急于一时。”他说着,淡然到好似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等了这么多年,也不会惧怕再等。”
时日过得越快,心中的执念消散得越快,从前,他确实有些强迫自己,如今看得开了,也就没了多余的想法。
他能这样说,表明已经释然,楚辞反而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愿再继续说下去,转而凑到他身边,伸着脑袋看着那张宣纸,看着他一笔一划写下的名姓。
她继位不久,可有些名字还是认得的,且再熟悉不过。
一个一个的名字,大多数是达官显贵的亲眷,整日不学无术,不知其中究竟有多少肮脏的勾当,她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紧,末了翻了一个白眼,气得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们倒真是厉害,连句诗都写不出的人也能来科举?”火气上头,她气得脑袋都快冒烟,“朕都严令禁止了,还是让这些人钻了空子!”
书写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沈知行扫了一眼那些名字,话语中带了些不屑,“无妨,就算是他们到了国子监,我也会尽力挡回去的。”
这话说来容易,当真这样做,怕是要树不少的政敌。
自己整治不严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结果还要让他背这个黑锅,楚辞深吸一口气,忽觉一阵愧疚“那些人肯定会记恨你的……”她想了想,又莫名来了些斗志,“不过没事,谁让你有朕这个靠山!风雨再大,朕都给你挡!”
说着,她拍了拍胸脯,颇为自豪的模样。沈知行抬手揉了揉额角,按说他应当觉得宽慰,但那些话不知为何,让他猛然有了一种吃软饭的感觉,吃的不是别人,还是这世上最尊贵之人的软饭。
虽说这个尊贵之人没什么本事,但身份摆在那,让他顿觉一阵头疼。
为了缓解头疼,他说起了其他,“听说你最近到处搜刮针线?”
楚辞偏头看过去,不由得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她惊讶不已,“我都是在内宫找的,按理说你应该不知道的啊……”
回想起这几日听到的风言风语,沈知行顿了顿,复而徐徐道:“你抢了内务府的针线,已经有几日绣女无法做工了,天天叫苦不迭,生怕被扣了月俸,传得宫外都快知道了。”
前几日,她去内务府搜刮了好一番,连犄角旮旯都没放过,近些时候的衣裳都赶制不出来了,她还寻思也就内宫中传传消息,没料到宫外都快知道了。
这下世人会怎么想她?一个没有作为还喜欢压榨宫人的烂皇帝,遗臭万年那种。
想到这,楚辞一时间头疼不已,抬手揉乱了鬓角的发,以此来缓解那些苦闷。
“其实,朕是知道了父皇当年脑后有个针孔伤口,许是致命,这才去找的……”她叹了一口气,“闹了这么大动静,结果到现在还没头绪,只知道大概是这样的针。”
她照着萧陨找出来的针,随手比划了比划。
身侧,沈知行一边不急不缓地写着,一边注目看了看,随后又将目光移到了宣纸上,有条不紊地列着名单,并没有言语。
她本以为他不会说什么,没料到他沉思了一阵,忽然道:“先皇驾崩之前,曾有几年患有严重的头疼病,为此针灸过数次,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针灸?”楚辞愣了愣,仔细想着,“可朕记得,头疼病一直治标不治本,父皇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针灸过了。”
见她尚且懵懂,沈知行垂下眼眸,随手将毛笔蘸饱了墨水,墨落在宣纸上,逐渐晕染开来,宛如一朵墨花,“那先不说针灸,说些其他的。”
他话锋一转,“先皇曾召见过我一次,随后便突发急症,当时宫殿守卫严密,几乎不可能是刺客忽然袭击,否则一定会闹出乱子,后脑受伤,先皇也定是能感觉到。”
听了好半天,楚辞迟钝的脑袋终是转了转,听出来一点门道,连忙追问道:“也就是说,当时根本没有刺客闯入刺杀,而是有亲近之人下的手,且动作很轻,所以没有被人察觉,甚至父皇都没感觉到?”
她说完,还在感慨自己的聪慧,想着自夸几句,只见沈知行侧过身来,径直用笔尖轻点了一下她的手背,手背上沾到了墨黑了一点不说,在秋夜里还有些微凉,她立马缩回了手,仰着头不解地望着他。
“只是一滴墨,你都能清楚感觉到,别说是伤口的疼痛。”他收回手,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如此想来,许是那夜我走之后,先皇突发头疼病,一时难以忍受,才会起意针灸。”
这样说来,在内外交困之际,突发头疼病也不是没可能……
将所有事情梳理了一边,楚辞周身一僵,心里“咯噔”一声,她好似想到了什么,那种感觉令她周身泛寒,身子一时间动弹不得,脑中乱嗡嗡的,许多情绪搅在一起,让她根本理不清思绪。
一页宣纸临近末尾,最后一笔写完,沈知行将毛笔搁在了笔山上,从容地归置好一页又一页的科举名单,平缓道:“那夜先皇在御书房中,当时能近他身的,只有贴身内侍。”他顿了顿:“还有……太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