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了她的失落,沈知行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替她挡着夜里微凉的风。
“我许是当真不孝吧,爹在时,我总是惹爹生气,”楚辞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一些,“他走时,我还在别处贪玩,说起来,见到爹最后一面的,是先生吧?”
她偏头看去,望着他的侧脸,鬓角的发被风扬起,在清寒的月光下分外清新俊逸。
许是想起了往事,沈知行垂下眼眸,“令尊自感时日无多,便嘱托我辅佐于你兄长,但他那时精神尚好,不知为何,隔日却……”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
楚辞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有追问,只是叹了一口气,忍了心头的憋闷,“算了,不说那些了,都是过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现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和乐,还有你辅佐在侧,已经足够好了。”
不知为何,她说的都是真心话,绝无半点虚假,可沈知行却能感觉到一阵疏离,无论是言语或笑意,都透着难以言喻的疏离,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薄纱,能够看见,但不能看清。
他没有露出分毫疑惑,而是淡淡一笑,“言重了。”
气氛中染上了些尴尬,令人分外不自在,楚辞抿了抿嘴唇,三两句就将话题转移了,“对了,先生你知不知道归鸟林在哪里?”
“归鸟林?”细细思索一番,沈知行皱了皱眉,“北亓的边界,毗邻南陈。”
毗邻南陈?确实很远了……她琢磨了琢磨,还是一拍手道:“毗邻南陈也要去,淳于晗说了,三月之期满了之后,我去了她会跟我说一件事的。”
“归鸟林多半是南陈的地界,随时会有官兵巡逻。”他的眉头皱得愈发紧,“若是你执意前行,能带多少随行护卫?”
“怕是不能太多。”回想着淳于晗当日的话,楚辞心里也没了底,“带太多人去,她万一生疑,与燕阙闻风离开,那我受的伤岂不是白费了。”
如今已经过去快两个月,前往归鸟林的路上少说也有十几日,最近怕是就要动身了,宫中倒是没什么大碍,编个身子不适就能罢朝几日,反正最近无事,大臣们也想清闲清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趟她是必须要去的,且一定要从淳于晗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
知道她心意已决,沈知行也没有再劝阻,他叹了一口气,嘱咐道:“……万事小心。”
夜风习习,楚辞偏过头去,笑着道:“好,那宫中的事宜,还要劳烦先生多多操心了。”
回宫之后,夜色已经极为浓重了,在回芙蓉殿的路上,除去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半点声响也无,寂静异常。
漆黑中,楚辞走得稳稳当当,一边走一边沉思着,连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道黑影都不知道,直到那黑影行了一礼,沉声道了一句“参见皇上”她才回过神来,顿住脚步望向他。
“江统领,你次次来得毫无声响,真的是要将朕给吓死。”她不满地埋怨了一句,“你回去好好跟暗卫们说道说道,朕胆子小,以后还是多少出点动静吧。”
当值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要求,暗卫统领江遐顿时语塞,不过他的心神很快就被她接下来的话吸引了过去。
“江统领,一个人手上的茧若是在这里……”楚辞抬起右手,摩挲着中指的骨节,“应当是常年握笔导致的吧?”
江遐点了点头,“是。”
“那练过针的人呢,茧子在何处?”
他想了想,“食指。”
今日出宫,她确实有几次抓了沈知行的手,细细想来,他的手指上,也就只有握笔才会生出的茧子,与那些常年练武的,根本不一样。
骤然松了一口气,心却始终落不回原处,楚辞呼出一口气,抬步走在路上,话语不急不缓,“朕不在宫中的这段日子,你们还是盯好了,有不对劲的地方,待朕回来一一向朕禀报。”
说着,她话头一顿,沉默了半晌,末了还是说道:“沈大人那边,也派个人去盯着吧。”
江遐应道:“是。”随后,身形隐于黑暗之中,好似从未来过。
一片寂静中,楚辞抬眼望着浓稠到化不开的黑夜,自嘲一般,低低嗤笑了一声。
…………
旭日一起一落,时日不断流逝,越是临近三月之期,楚辞越是能感觉到无端的紧张。
临行之前,她将手头的事处理妥善,还交代好了宫中一切的事宜,确保没有疏漏之后才安下心来,月初带了一队护卫,避开所有人从偏门溜了出去。
此次出行极为隐秘,只有少数人知道,毕竟宫外有太多的变数,而且一路上的危险也要比宫中多,必须低调再低调。
此行将近半月光景,希望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都不要出什么岔子才是。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没有带李逸,也没有带贴身宫女,换下了繁琐的宫装,取下了首饰,轻装简行。
待到马车缓缓离开皇城,楚辞才稳下心神,回头去看了一眼高高的宫墙。
从未独自出过远门,她的心里既有激动也有迷茫,更多的还是轻松,毕竟一路上山清水秀,秋高气爽,画卷一般。就算是当作出游,都令人心情愉悦。
只可惜直到走之前,她都没再瞧见过沈知行,没能诉诉十几日不见的相思之情,不过细细想来,他忙于科举的事宜,分身乏术,自然没有工夫来宫中瞧她。
除此之外,她还想带着萧陨一道同行,奈何被婉言谢绝,这一路上无人相陪,也无人说话,新鲜劲过了之后,确实有些乏味无趣。
一路山山水水,走过宽敞的官道,也走过蜿蜒的山路,行至第五六日,楚辞实在是熬不住了,将脑袋伸到窗外,呼吸着新鲜的山中空气。
整日在马车中坐着,屁股快坐烂了不说,就连肚子里都翻腾。吃东西的时候翻腾,倚着趴着躺着都翻腾,她寻不到舒适的姿势,简直叫苦不迭。
这可与想象的不一样,这回出行,还不如在宫中懒着有趣呢……
一开始,她倒还能忍忍,但是快到归鸟林山脚下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了,扑腾着下了马车,嘴里埋怨着:“可累死朕了,朕要出来透透气。”
她宁愿跟在马车旁走着,都不愿再去受那个罪,好在归鸟林风光秀丽,很快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如今在秋日里,多数草叶都已经开始慢慢变黄了,一阵风过,有几片树叶翩翩而落,带着秋初的一丝潮湿,覆在道路两旁。
不顾侍卫的劝阻,楚辞执意走在队伍的前头,目光时不时就被林中风光吸引而去,碰到小溪流,她也会去鞠一捧清水,拍拍面颊清醒清醒。
许是在溪边扑腾的动静大了一些,密林之中,有几道目光透过层层重叠的枝叶望向她,见她衣着不凡,他们打量了许久,才挥了挥手,派人前去通传。
山路难行,走到道路不明显的地方,分外费劲些。楚辞贪玩了一会,行进速度明显慢了,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天黑都寻不到淳于晗与燕阙的住处,随行的守卫劝了又劝,她才不情不愿地回了马车里。
再坚持坚持,等见到淳于晗,将事情说清楚,就能解放了就能游山玩水去了……
一面安慰着自己,一面躺在了软垫上,楚辞望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树影,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兀自想了一阵,她觉得有些困倦了,意识随着马车的颠簸越来越模糊,就在她几乎要睡着的时候,马车外却忽然传来了些声响,稍稍嘈杂过后,又安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马车也停了,楚辞醒过神来,撑着身子朝窗外看去,只见随行的侍卫皆是不发一语,周身紧绷的模样,手搭在腰间佩剑上,随时准备拔剑而出。
这是……什么情况?
困倦尚未散去,她还沉浸在迷茫中,窗外吹进的风吹乱了额上的碎发,她本想出声问问,可是诡异的气氛让她明智地闭上了嘴,静静观察着四下的响动。
就在枝头叶片落地的一瞬间,为首的侍卫猛地拔了剑,高喊了一声:“护驾!”紧接着,看似安静的树林中冒出了几道黑影,鬼魅似的,瞬间逼近了马车。
随行侍卫立即拔剑去挡,激烈的刀剑碰撞声让楚辞周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黑衣人直直朝着马车袭来,几个侍卫奋力抵挡,马车受到了撞击,绑着的车帘随之散开,遮挡住外面的情形。
马车晃动了一下,楚辞也跌向了一旁,若不是有软垫,怕是要磕到脑袋。
此时,除了惊慌,她还觉得很奇怪,明明这次出行已经是极其隐秘了,怎的还被人在归鸟林山脚截住了,这些人是谁,又是谁泄露了行踪?
这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淳于晗与燕阙那边,不知有没有受到袭击……
楚辞立刻爬了起来,平缓着急促的呼吸,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个侍卫破门而入,脸上带着血道子,他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急切地说道:“皇上快走,外面的刺客实在是太多了!”(未完待续)